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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到了龙脉,刘老大夫妇虽然事先并未打算,但还是临时决定先去看望刘老二和方丽霞,把从长春来时带给刘美玉的点心,全数给了他们,还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刘老二夫妇则往他们耳朵中灌输了不少关于美玉的信息与评论,尤其是关于美玉在处理个人情感方面的,灌输中自然是以评论为主。本来就想请哥哥嫂嫂来帮着做做美玉的工作,还没等抽出空来,他们倒来了,这机会岂能放过。于是,刘老二方丽霞围绕着美玉的婚事先做起了她亲生父母的工作,这倒并没什么难的。刘老二方丽霞言来话去,终于让哥哥嫂嫂明白,自己这次去探望美玉的主旨是敦促女儿远离林大锤,重新考虑与左县长的婚事。

    在刘老二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刘老二就让陈大磕巴出车送哥嫂俩。马车一路颠簸,开荒点终于到了。

    武大为正从建房工地走来,见这两位城里打扮的陌生人,估计是来探亲的,就上前问道:“大叔大婶,你们找谁?”

    见问话的是一慈眉善目的年轻人,刘老婆笑着回答:“这位同志,我打听个人,刘美玉是在这儿吧?”

    “你们是刘副大队长的--”

    “她是我的闺女。”

    “这么说,你们从长春来?”

    “是啊,这一路上可不太好走,总算找到了。”

    “哎呀,二老要说来,我派车去接你们呀,交通这么不便。”武大为说完朝屋里喊道:“王豆豆--你去告诉刘副大队长,说她的父母来了,顺便告诉炊事班,给准备几个菜。”

    “嗯哪。”王豆豆出了屋就一溜烟跑了。

    老两口跟随着武大为进了办公室。武大为边给老人倒水,边自我介绍:“我叫武大为,在这儿负点责,是不是刘美玉同志没去看望你们,心里不放心呀?”

    “俺家美玉从小就在外面,我们也习惯了,没啥不放心的,就是时间长了,她又不回去,想了,过来看看。”刘老大接过水杯说。

    刘老婆四下打量着:“是啊,是啊,这人老了,就是发贱。”她一边看一边想,倒是听美玉说起过这马架子,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四边透风就问:“美玉她们也住这房子吗?”

    从刘老大夫妇的神色中不难看出他们的内心活动,武大为说:“眼下,大家都住这样的房子。这儿的条件是艰苦,刘美玉同志可真是好样的,一个城市姑娘,为了她的理想,不怕吃苦,和大家一块儿在这儿奋斗,很不容易啊。不过,这马架子也只是临时的住所,过冬肯定不行。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搬新房了,一会儿我带你们看看去。”

    正说着,刘美玉一路小跑着进了屋:“妈--爸--”

    刘老婆站了起来,只见女儿挽着裤腿、袖子,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汗渍,衣服上沾满了泥点刘老婆心疼地搂过女儿说:“美玉,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哎呀,快叫妈好好看看。”

    刘美玉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说:“妈,这样子不好吗?我们这儿都是这样啊。”

    武大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刘老婆端详着刘美玉,忍不住要掉泪,“姑娘,你瘦多了,晒黑了。”

    刘美玉攥攥自己的胳膊,笑着说:“妈,瘦了怕啥,你们没看我比以前长得更结实了吗?”

    刘老婆嗔怪地说:“你呀,念了大学,还干这泥腿子的活儿,哪值呀?”

    “妈,我可不是娇小姐!我现在是这儿的副大队长了。”刘美玉骄傲地自我介绍着。

    刘老大见老伴搂着女儿说个没完,于是插嘴说:“昨晚你二婶都给我们介绍了,说你管着这里七八百号人呢。”

    刘老婆惊奇地问:“就你自己?”

    刘美玉羞赧地:“哪能呢?主要负责的是武大队长,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个。我们几个人协助他共同管理。”

    “看把你能耐的。”刘老婆终于开心地笑了。

    刘美玉见爸一个人坐在边上,也插不上话,便问道:“爸,现在城里粮价怎么样?”

    “涨,涨,涨得没个谱儿。前一阵子吃地塞里的粮,价格稳了一阵子,现在又不行了。”

    刘美玉拉着刘老大的胳膊:“爸,你出来,我领你看看。”刘老婆也跟着一块儿走了出来。

    刘美玉自豪地指着一望无垠的荒原,以及远处星星点点的开荒大军说:“爸,妈,你们瞧,这儿的荒原多么大啊,无边无沿,要是把这里的荒地都开垦出来,那可就是个聚宝盆啊。这儿荒原土质肥,种啥都能长,明年就能打粮食。像咱们家这些开粮店的,想到这里买粮恐怕都排不上号呢。”

    然后刘美玉领着父母参观了垦荒大队目前的全部家底,介绍中充满了对未来宏伟目标的憧憬,以及生活在这个群体中能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进行较量所生成的自豪。美玉身上所体现的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也深深感染了两位老人。中午,武大为在办公室给两位老人接风洗尘,炒了几碟菜,既说不上丰盛,也说不上品质,但垦荒大队这些人的热情,刘老大夫妇是实实在在地领略到了。

    饭后一家三口来到美玉的宿舍,刘老婆掀开炕席摸摸:“美玉,这铺怎么这么潮啊?”

    一会儿她又把手背贴到墙缝上:“美玉,这墙怎么透风啊?”

    刘美玉乐着:“妈,我已经习惯了。八百多人,人人能行,我咋就不行呢?还有不少人睡露天大铺呢。现在是创业,重点是开荒,以后我们的生活会慢慢改善的。”

    刘老婆拉着美玉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姑娘,你可遭老罪了。”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就扯到美玉的婚事上。“美玉啊,妈虽说把你过继给了你二叔二婶,可这些年,妈最牵挂的还是你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左县长的事怎么样了?”

    “妈,别提这事了。”

    “怎么能不提呢?这是你爸和妈最挂心的事儿。你说你,为这事,让你二婶又哭又闹又上吊,吓死人了。”刘老婆故意往事上拉扯。

    刘美玉笑笑:“我二婶那人就那样,装神弄鬼的,你以为她真上吊呀?她不过是吓唬你呢。”

    “别胡说!哪能这样埋汰你二婶。其实啊,嫁个县太爷有什么不好。”刘老婆叹惜道。虽然她并不想被方丽霞刘老二当枪使,强制干预女儿的选择,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女儿和左县长的事儿能成。

    “爸,妈,准是二叔二婶又跟你们说啥了吧?他俩呀,别的啥都好,就这一条,太让人受不了。为啥非要逼我嫁给左县长呢?在这件事上,他们考虑的只是他们自个儿的利益,就不管我的感受。”

    刘老婆其实对左县长也并不反感,假如女儿能嫁给了左县长,这样女儿能过上好日子,自己有这样的女婿,说起来脸上也有光,但不明白的是女儿为什么那么犟,就问:“美玉,妈想知道,你是为什么不肯嫁左县长,左县长有啥不好呢?”

    美玉一听就知道妈果然是想替二叔二婶充当说客,就说:“左县长,比我大十来岁不说,另外,还有个老婆,他想把老婆休了,不但没休成,人家还撵来了。别说他是个有家室的人,就算他是个大小伙子,我也不干。最关键的是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好,虚得很,根本不是我想嫁的那种人。”

    刘老大不满老伴还想撮合女儿和左县长的事,就白了刘老婆一眼:“你少给我多嘴,美玉做得对,当了官,就嫌弃自个儿老婆,这叫啥人啊,管他什么县不县长的,爸支持你。”

    刘老婆见两人都不爱听她说的,就说:“既然左县长不成,这样吧,妈回长春以后给你在城里张罗一个,听说那些留在城里军管会的军官们的岁数都不小了。”

    刘老大听老伴的话越说越不着调,瞪了刘老婆一眼:“你能耐,你给她张罗,那她二婶还不得疯了呀,说他们家把姑娘养大了,又让你给勾扯回去了。”

    刘老婆自知没趣:“可也是。就你二婶那个妖道劲儿,我可不敢招惹她。唉!你这个姑娘,真是愁死我了。”

    “愁啥,咱美玉还怕嫁不出去?”刘老大不以为然。

    见老两口为了自己的婚事拌嘴,刘美玉撒娇地摇着刘老婆的肩说:“妈,你们就别在这事上为我操心了,我”

    见美玉欲言又止,刘老婆赶紧追问:“这么说,你心里有人了?”

    刘美玉低着头,羞答答地:“我们县委书记不错,我喜欢。”

    “那好啊,我说咱美玉心里有谱吧。”刘老大高兴地对刘老婆说,“就你操的那心,操了也白操。”

    “那人怎么样?给你妈介绍介绍。”刘老婆并不搭理老伴的讥讽。

    “他呀,大高个,威风凛凛的,叫人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特别有神,能让敌人失魂落魄,能让困难中的同志看到勇气和力量。小心眼的、编瞎话的、卑鄙龌龊的人,都不敢正眼瞧他的眼睛。因为他的胸襟坦坦荡荡,无私,无畏,充满智慧和善良。他叫林大锤,不过我是喜欢他,他可没说过喜不喜欢我。”

    “那妈找人替你说合说合去。”刘老婆性急地说。

    “妈--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的事儿,我还没怎么的,你倒先惦记上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实话,爸妈从长春来看望自己,刘美玉真的很高兴,关心自己的婚事也是应该的,哪有当爹妈的对儿女的婚事不闻不问的呢,可是她有一条原则,就是不能干涉。像她这样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女大学生,还能屈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可是刘老婆毕竟是旧观念模子里挤压出来的女性,她又怎么能理解美玉的新观念新思想呢?倒是像刘老大那样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够自主、自立、自强,反倒省却了不少麻烦。

    在垦荒大队,人人都在忙,刘美玉也不能总陪着,她有自己的一大堆事儿要干。转来转去,闲人只有刘老大夫妇两个,什么手也插不上。第二天吃完午饭,尽管武大为等人竭力挽留,老两口还是执意要走。武大为只好派车让刘美玉把两位老人送到了龙脉。

    车到龙脉,天也快傍黑了。刘老二招呼司机吃饭,司机推说还有事要赶回去,就先走了。方丽霞整了几个菜,一家人围桌而坐,晚餐一开始,刘老婆谈起了这次去垦荒大队的感受:那儿的地怎么怎么大,那儿的条件怎么怎么苦,那儿的人怎么都那么乐观,她相信那儿的前景一定会非常美好。话说了一大溜,方丽霞见还没扯到正题上,就用筷子指点着美玉暗暗提醒她,刘老婆这才想起这次去垦荒大队前,她二叔二婶所交代的使命,于是就说:“美玉的婚事,她自己心里有谱。她相中的人是林大锤,就是你们这儿的县委书记,左县长在她那儿根本就没戏。现在的年轻人,主意太正了。咱说的那些,他们也听不进去,咱也管不了,还是别管了吧。”谁知方丽霞听了把筷子一拍:“不行,咱美玉说什么也不能嫁给那个打铁的!这个林大锤凭一身抡锤的傻力气,在部队混了个团长,到咱龙脉来当了县委书记以后,我看他虎拉巴叽,办事说风就是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咱美玉哪能嫁给他呢?”

    刘美玉听她这么毫无凭据的埋汰林大锤,忍无可忍,于是,她气呼呼地说:“二婶,你说话咋不负责任呢?说这些话,你有凭据吗?”

    刘老二心里就惦着他那两万斤粮食的事,一听美玉说到凭据,赶紧帮腔:“咋没凭据,他用那一张破纸条,哄走我两万斤粮食,我怕他演的就是一出空城计呢。”

    刘美玉知道二叔把粮看得比命还重,但没想到他竟然连他亲侄女担保的事儿都不信,于是坚定地说:“二叔,你怎么出尔反尔呢?借粮的事也是你自己同意的,现在却说哄走你两万斤粮食,说话怎么不负责任呢?再说,还有我给担保呢!林书记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不许你随意糟蹋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