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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过去两日。这日,赵省斋一早到蕙香院来,言明要亲自带沈复入学。沈复盼了几日,正求之不得,遂忙忙检点了行李,跟赵省斋一道乘坐马车,颠颠悠悠往江宁府学赶。

    到了学府,赵省斋一如往常,该进门进门,该招呼人招呼人,很是坦然自若,可沈复头一遭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步步小心,事事留意,活像是林黛玉进贾府一般拘谨。

    赵省斋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连忙宽慰他几句,让他轻松自在些,不要太过小心。

    沈复静下心神,默默祷祝了一番,而后才面色镇定下来,随着赵省斋进人学堂。

    过了穿堂,见得花阴匝地,鸟语花香,又闻书声琅琅,沈复不禁四下打量起来。只见院中栽着一棵大槐树,槐树下铺了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石子路尽头延伸到学堂门口。堂里,数十位学生分排而坐,坐姿端正,全都聚心会神地盯着位于上首的塾师。

    沈复离群久了,陡然见得许多同龄人,免不得心生向往,连脚步也不自觉放慢了些。

    转过学堂,迎面坐落着几处房舍。赵省斋顾念身份,只让沈复在外等候,先为进去说项。

    沈复明白他的心思,恭敬站在原地等候。过了稍许,屋里传来动静,沈复抬头看时,见赵省斋迎着一位学士与一个学究模样的老者出来。出于尊敬,沈复老老实实上去作揖。

    原来这学士是副学监刘雪亭,老学究正是学监班松轩。当下,两人见沈复长身玉立,面容清秀,又听赵省斋提前介绍过,知其父乃是苏州织造幕僚,心里皆是满意。

    互相审视了片刻,班松轩爽然笑道:“你的文章,我已细细读过,看得出来,你是个思图进取的后生,目下入了学校,还望你潜心立志,远离纨绔习气,增进学业!”

    沈复认真点头。

    赵省斋从旁道:“学监有要事在身,副学监也要授课,不如由晚生带他熟悉学堂吧!”

    班松轩揪着并不太长的虬髯,道:“学府里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你初来乍到,只怕要受人欺负,不过,你且安心,赵先生每月授课二旬,你又是他介绍而来,若有不适之处,只管求他做主!”

    沈复微微颔首,见班松轩和刘雪亭要提起脚掌,赶忙闪开道去,让两位长辈过去。

    送走两位上司,赵省斋回眸看着沈复,道:“你刚才也看见了,学监并不大管事,所以学府里一应事宜,全由副学监摄行职责。这副学监天性贪婪,最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你以后与诸学子杂居,务必多加小心,宁可多舍些钱财与他,也莫得罪了他!”

    沈复低了低头,“先生所言,后学牢记于心!”

    赵省斋见他听教,心里也是开心,连忙带沈复去缴学费,然

    后又将他安顿在清心院,最后才领着他拜见师长。

    如此奔忙半日下来,上了年纪的赵省斋不免腿脚酸疼,神倦力怠。沈复见他精神不济,不敢多劳动他,就当面道了几声谢,匆匆辞别,独领着书童平顺往清心院去。

    进了院落,沈复见墙角一株梨花雪白,又见梨花树下生长着几丛建兰,而建兰往前则是几十竿湘妃竹。此时微风淅淅,竹帘晃晃,几只黄莺打着旋儿从半空落到屋檐,一派祥和气氛。

    沈复面上带笑,匆忙掀了湘妃竹帘进入这间向东的卧室。屋里,有位穿着素罗长袍的儒生正一丝不苟地作着画。沈复见他全神贯注,便没忍心打搅他,只蹑手蹑脚凑了过去。

    “贤兄将美人画得极好,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尤其是这双眼睛,望穿秋水,含情如诉!”【#…爱奇文学 ¥@最快更新】

    儒生闻言,惊诧地抬起头来,见是生人,他又迅速将画作藏了起来,出声责怪道:“愚弟好生无礼,怎可随便进入别人居室?”

    沈复满面诧异,又见这儒生风调开爽,器彩韶澈;柳眉凤眼,唇红齿白;上穿黛紫色喜鹊闹梅箭袄,下称鹅白色鲤鱼龙门裳,脚踏驼色祥云靴,端得身姿挺拔,玉树兰芝。

    呆愣片刻,沈复赶紧赔礼道:“贤兄莫怪,愚弟今日初进学府,凑巧与贤兄共居一院,念着同窗之谊,这才上赶着来拜见贤兄,一时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贤兄多多见谅!”

    儒生听罢,随手一挥,道:“愚弟初来,不知我的秉性,原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从此,万不可贸然闯入!”

    沈复连声答应,又问起他的姓名、表字、年龄、籍贯、家室、学业等。儒生倒也诚恳,一一作答,言及姓颜名洛常,表字温卿,年十九,杭州人氏,可关于家室人口,绝口不提。

    沈复见他有所隐瞒,情知问不下去,所以淡淡笑道:“愚弟初涉此间,人事不清,只怕以后要经常来劳烦贤兄,这是愚弟一点菲薄心意,还望贤兄莫要嫌弃,收下才好!”

    颜洛常瞟了一眼,见沈复递上来一个鼓鼓的荷包,连忙笑着接下,道:“愚弟客气,以后若有不便处,尽管来找愚兄帮忙!”

    沈复微微低头,又絮絮叨叨问了些学堂琐事,便辞别颜洛常,独独往旁边的安处堂去。

    平顺正在屋里收拾床铺,见沈复垂头丧气回来,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凑上去问:“爷儿不是要去拜交学友吗?怎么才这一会子功夫,爷儿又从人家屋里出来了?”

    “还以为学堂环境清静,全是风流儒雅之辈,没成想,这里也是贪财徒聚居之所!”

    沈复叹着气坐在床沿。

    平顺遽然笑道:“亏爷儿还学富五车呢,难道没有听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