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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俩说话间已到赵省斋居处,只见院子里四下没人,空寂无声,书房进门前栽了几十竿凤尾竹,正堂东西两边种着一片女贞,此时正当时令,每根枝节上都爆满了白色的花。

    这时,院里的大丫鬟红药见有人过来,慌忙从廊下迎上来,道:“您便是昨夜那位不速之客吧?”

    沈复含笑点头,堪堪抬起头来,见这红药丫头眉横春山,眼带秋水,肌肤比花瓣还嫩,眸子比星月还亮,上穿半旧不新芙蓉色杭绣牡丹袄,下穿月牙白猫扑蝴蝶镶边石榴裙,整体看去,素净雅致,宛如池中的白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我家老爷正在洗漱,公子还得稍等片刻!”红药莺声燕语。

    沈复面色端肃,轻轻嗯了一声,继而双手合拢,挺直腰板,拿出程门立雪的架势,必恭必敬等候。

    顷刻,赵省斋从堂里踱步走出来,打眼看见沈复垂头站着等候,免不得申斥红药不懂待客之道。

    沈复不忍见红药被骂,赶忙道:“伯父莫怪,人有伦常,伯父本是晚辈,晚辈恭候长辈,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便是这丫头不多嘴提醒一句,晚辈也合该如此!”

    赵省斋听了,面色稍和,又道:“早饭刚摆上桌,贤侄应该还没有用饭,不如随老夫一块就席吧!”

    沈复听说,赶忙道谢,老老实实跟在赵省斋后面进去。

    两人分宾主坐定。赵省斋扫了沈复一眼,见他只夹离得近的菜肴,免不得客套一番,道:“舍下简陋,饭菜更是简单,贤侄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必怕是吃不惯这些吧!”

    沈复淡淡一笑道:“伯父误会了,晚辈向来不爱大鱼大肉,总是饮食清淡才好!”

    赵省斋大为惊讶,稍后道:“今日,我要出去拜见两位大人物,一位是江宁府监班松轩,另一位是江宁副府监刘雪亭!这两个人呐,性格迥异。班松轩年高德劭,平时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只是埋头钻研学问,在江宁、松江这一带,颇有贤名,可谓是泰山北斗。相较之下,那刘雪亭就逊色多了,不光好酒贪杯,还索取无厌,是个名声坏透了的人!”

    “这两人,伯父都要去见?”沈复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省斋问。

    赵省斋沉吟片刻,平静道:“这两人在府学举足轻重,你若想安稳入学,只怕不能不去拜见!”说罢,又望着沈复问:“那班府监历来爱惜人才,贤侄远道而来,可随身带了几篇文章没有?若是有,最好一并交给我,我也好带去给班府监赏鉴!”

    “有,晚辈来前,父亲特意叮嘱了这件事!”沈复回禀过,连忙回头吩咐平顺,“快回去取!”

    平顺见沈复很急,连忙三步并两步走,一溜烟儿从屋里跑出去了。

    赵

    省斋长出一口气,又道:“至于这副府监嘛,贤侄尽管放心,此人的喜好,老夫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从赵省斋刚才的叙述中,沈复已听出刘雪亭是个贪墨敛财的小人,当下见赵省斋一副胸有成竹状,沈复心里料定,赵省斋必定是准备拿钱送人情了,于是他舒然一笑,不慌不忙从袖子里取出那提前备下的二十两银子,慢慢放到明面上,道:“晚辈多蒙伯父照顾,怎敢再让伯父破费?这二十两银子,权当晚辈一番心意吧!”

    赵省斋盯着那些银两,炯炯发光的目色渐渐暗淡下来,甚至有一丝冷厉划过眼角。

    “我念着和你父亲的交情,真心实意为你走动,你怎能拿这些阿堵物来腌臜我?”

    “伯父莫要误会,这二十两银子,绝不是要腌臜您!”沈复心下慌乱,几乎要口不择言了,“方才,伯父说那副府监贪贿无艺,晚辈心想,礼多人不怪,这笔银子,只是恳请伯父代我送人情罢了!”

    听完沈复这番申述,赵省斋慢慢平静下来,道:“原是我想岔了,贤侄莫扰,我们且用饭吧,至于这二十两银子,我万万不能收下,不然,我和令尊这么些年的交情,又将置于何地?”

    沈复见赵省斋面色平宁,心知误会解除了,一颗扑通直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绝口不提二十两银子。

    吃罢早饭,赵省斋急着要出去拉关系,沈复不便跟着去,只能将素日所作文章连银两一起统统交给赵省斋。

    赵省斋捧了礼品,郑重告诉沈复,入学指日可待。沈复不以为意,只是连连称谢。

    未几,赵省斋乘马出门。

    沈复自觉闲闷,便领了平顺出了赵宅,走马观花地在街市上游玩,直至西山薄暮,主仆俩才意兴阑珊回来。

    推开房门,沈复见房里静悄悄的,就匆匆溜了进去,点燃蜡烛。

    这时,红雪推门进来,一边在香炉里焚了一段线香,一边请示沈复,要不要知会厨房预备宵夜。

    沈复在外逛了半天,早遍尝了当地美食,并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笑着婉拒红雪的好意。

    红雪面上一讪。

    沈复见她要走了,当机立断,问道:“对了,我方才经过赵先生院里,发现先生屋里还亮着灯烛,不知先生回来了没有?”

    红雪细声细语回道:“老爷早回来了,刚才还派人来喊公子呢,只是公子不凑巧出去了!”

    沈复记挂着入学的事,害怕中间出现什么意外,当下就在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道:“你们日常伺候赵先生,应该了解先生的起居习惯,我只问你,先生一般何时安置?”

    “我们老爷注重养生,四时八节,起居守时,一般而言,只要入了夜了,老爷就不特意喊人伺候了!”

    红雪嫣然笑着。

    “久而久之,我们底下人也就摸到规律了,只要老爷房里的灯没灭,那就是还没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