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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风正急,催得大火从外围堤岸烧向十字形的纵横内堤。饶是阿南刚从水中出来,但在跑到隔绝了大火的石桥边时,身上也已干透了。

    阁中守卫沿着小径把守,一路围攻她。

    阿南的流光已经在水下被绞走,仗着精钢手套空手入白刃,抢过一柄最适合自己的细窄长刀,杀入阁中。

    她的身法是与流光一样的路数,根本没有人能看清来处与去向,只见她一身红衣,浴血沐光,雪亮的刀光如鬼魅般闪现,挡者披靡。

    朱聿恒此时终于走上码头。他不适应水下,只觉身体沉重无比。看着前方阿南的身影,水风将湿透的衣服贴在他身上,冰冷无比。

    诸葛嘉站在小阁上,俯瞰下面无人可挡的阿南。

    她已经杀出血路,袭入小阁,一身凛冽杀气让诸葛嘉这种人都心头发寒。

    抬头看见朱聿恒,皇太孙殿下对他打了个手势。诸葛嘉愣了愣,转身飞速下了楼。

    小阁四面门户俱开,阁外的合欢树在狂风中癫狂乱舞,绒球般的红花与血腥气一起被风卷送进来,弥漫在阁内。

    漫卷的纱帘与横斜的花朵,被此时的大风席卷着,纵横飘飞于阿南的面前。

    整个世间动荡凌乱,暴雨欲来。

    在这风暴的正中间,小阁的屏风之前,静坐着被牵丝系住的竺星河。

    他是这个动荡世界之中,唯一一颗寂静的星辰。

    他白衣赤足,端坐在案前,目光在她残破的红衣上缓缓扫过,面容上那春风般和煦的神情消失了。

    “阿南,你受伤了。”

    阿南只觉眼底一热,一时喉口哽住。

    如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时一样,无论在多么紧急的状况下,他的目光总是最先落到她的身上,温柔关注。

    即使,他自己的脖子上还架着一柄利刃。

    持刀的人正是双腿已残的毕阳辉,他委顿瘫坐,烟熏火燎的面目焦黑,目露凶光。

    见阿南的目光落在刀上,毕阳辉面露狞笑,手中原本侧压在竺星河脖子上的刀横了过来,架在了他的脖颈之前。

    因为刚刚外面那场激战,阿南喘息有些沉重。她的手斜持着长刀,面带嘲讽地盯着毕阳辉:“姓毕的,命挺硬啊?”

    毕阳辉双目充血,将压在竺星河肩上的刀又收紧了一分,声音嘶哑怨毒:“放下武器!”

    刀尖割破竺星河的皮肤,殷红的血渗了出来,在他的白衣上格外刺目。

    阿南盯着竺星河,而他神情平静如常,只略抬了抬自己的手,看了看那上面的牵丝,转向阿南的眼神一凝。

    以微不可见的幅度,阿南略一点头。

    毕阳辉压在刀上的力度又加了一分,竺星河的鲜血如同梅花一般灼灼开在胸前上。

    阿南咬了咬牙,终于丢掉了手中那柄细窄长刀。

    见她乖乖听话,毕阳辉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手上!”

    阿南抬起右手的臂环看了看,然后按住上面的环扣,指尖用力一按,将它脱卸了下来。

    “扔过来!”毕阳辉狞笑道,见她真的抬手将臂环扔了过来,他心情爽快之下,握着刀的手略松了一松。

    只这刀尖略松的一瞬,金色的臂环光芒闪耀,却是砸向了卡住竺星河右手的那一根牵丝。

    右侧的丝线被臂环往下一压,力道略略一滞。

    在这一瞬即逝的空档,竺星河身形向后微仰,右手疾挥,借助牵丝的引力,反手击向了毕阳辉的脑袋。

    周围的人只看见竺星河的手在他头上一按即收,毕阳辉太阳穴中鲜血立即溅射而出。

    艳丽的血花六股横射,诡异又惊心,如血色六瓣花绽放在竺星河的掌下。毕阳辉一声不吭,手中的长刀已经落地,立时毙命。

    阿南之前在外面杀得声势浩大,可其实大都避开了要害,哪如竺星河一动手便是杀招,而且还是这般血溅五步的死法。

    周围所有士兵顿时都噤若寒蝉,不敢上前。

    谁也料不到,这个如霁月春风般优雅从容的公子,一出手竟如此狠辣。

    但击杀毕阳辉的动作毕竟大了一些,即使有阿南帮他缓了一缓牵丝的力量,竺星河的左侧手腕还是被深深嵌入,剐开了一个大口子。

    阿南立即冲上前来,扶住衣袖被血染红的竺星河,抬手撕下他的衣袖,将他的伤口紧紧扎住,才放他缓缓倚靠在柱子上。

    她查看公子身上的牵丝。公子却示意她转过身去,让他看看她后背的伤。

    危急情势之中,阿南只略侧了一侧身子,让他看了一眼。

    绞烂的水靠遮不住她脊背上纵横的割痕,伤口在水中泡得红肿。竺星河只扫了一眼,便已知道她这一路过来有多艰难。

    他神情略有黯然,道:“以前总是替你包扎伤口,没想到这次我竟帮不了你。”

    “没事,小伤,很快就好了。”阿南心中一暖,抬头对他展颜而笑。

    虽然她现在全身湿了又干,衣服皱巴巴的,头发贴在额上鬓边,委实不好看,但那灿烂的神情,还是让竺星河抬起手,帮她摘去发间夹杂的一枝水草,顺势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周围的士兵虽然都将刀尖对准了他们,但面对这一双煞星,他们毕竟不敢贸然冲上来。

    窗外狂风呼啸,周围刀剑环绕;明明刚才还疲惫不堪,但因为他轻抚她的发丝,她迅速便恢复了力量。

    她抓起臂环,“咔”的一声重新戴上,手持长刀站起身。

    她如今精神大振,而士兵们正因为毕阳辉之死而被震慑,哪里还敢真的上来拼命,几下便被杀散,转眼间阁内撤得只剩下阿南与竺星河二人。

    “走,我们先去解开你的牵丝。我已经托人……托魏先生测算出了放生池的正中心。”

    竺星河“嗯”了一声,伸手给她。

    阿南扶着他起身,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像是要把分别以后该说的话都一起说出来:“公子你也知道的,像放生池这种有水的地方,哪怕只是不均衡的水波,也有可能让牵丝失去平衡,所以只能选在最中心的那一点,以平衡它所受到的牵引力量……”

    说了这一堆后,她又觉得懊悔,心想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难道不是应该像正常的姑娘家一样,说一说自己有多想念他、多担心他才对吗?

    但竺星河却十分认真地倾听着,道:“我在这边无事之时,也以散步为名义,以脚丈量这边的地形,计算出了牵丝所在。”

    阿南惊喜道:“我就知道,公子的五行决天下无敌!”

    他摇头而笑:“走吧,我们去看看,究竟我和魏先生,谁算得比较准确。”

    因为牵丝羁绊,竺星河行走的速度十分缓慢,在湖心疾风中如临风的玉树,看似要被风雨摧折,却始终步步沉稳,依旧是她记忆中坚如磐石的公子。

    小阁右侧,合欢树下,在朱聿恒推算出的中心点上,赫然立着一座石质的灯笼柱。石柱雕刻成莲花模样,中间挖出碗口大的空洞,里面插着蜡烛。

    阿南举步从楼阁边缘而行,测算了一下距离,然后停在灯笼右侧半尺处。

    竺星河微微一笑问:“魏先生算出来的中心点,是在这里么?”

    阿南点点头蹲下来,用手中刀去撬那下面的地砖。

    “等一下。”竺星河环顾四周,问,“这么重要的地方,那些守卫为什么会轻易被我们杀散,任由我们寻找到这里?”

    阿南悚然而惊,应道:“我知道,公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