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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水面上燃烧,烈焰熊熊。

    阿南的棠木舟上却没有一丝火焰,除了扎在船身上的箭已经被焚烧成弯曲的焦黑木杆,未曾受到任何影响。

    朱聿恒指挥岸边仅剩的船只,命令立即前去搜救湖中落难者。

    众人七手八脚从水里拉起被烧得全身燎泡的士兵,在他们的□□声中,朱聿恒终于看见了阿南那艘小船微微一动。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从船舱中伸出,手套上尖锐的寸芒锋利无比,撑在船头闪耀着寒光。然后,一条红色身影从船舱中借力旋身跃出,落在高高翘起的棠木舟船头。

    正是阿南。她稳稳站在这哀鸿遍野的水面之上,目光扫过面前湖面,落在朱聿恒身上时,脸色微微一变。

    朱聿恒隔着十数丈的距离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身边那几个刚被从水中拖出的士兵,身上沾的火油还在燃烧。火油是楚元知与阿南一起研制改进的,燃烧迅速,入水不灭。这些士兵本以为跳进水里能逃出生天,谁知那些火油如附骨之疽,反倒更为惨烈。

    激愤之下,他们个个对着阿南破口大骂:“妖女!你死期到了!”

    在众人的唾骂声中,阿南反倒大大方方地朝朱聿恒一笑,高声道:“快走吧,水火无情,待会儿要是伤到磕到了,后悔莫及哦。”

    卓晏知道她这话是特地对皇太孙殿下说的,忍不住偷偷地瞧了瞧朱聿恒的脸色。却见他面沉似水,盯着阿南一瞬不瞬,并无任何避让的意思。

    箭在弦上,阿南撂下话后操起竹篙在水上一点,卸掉了火油的小船此时轻巧无比,在水上如箭一般向着放生池堤岸而去。

    朱聿恒一抬手,西湖上仅存的几艘官船立即围拢上去,伸出勾镰,拦截阿南的棠木舟。

    阿南回头瞥了朱聿恒一眼,手中竹篙用力一撑,小舟以间不容发的速度穿过两艘官船中间的空隙。

    在疾冲过官船尾的一刹那,阿南抬手间流光闪动,两边的舵手齐齐抖着鲜血淋漓的手腕大叫出来。

    大风之中,相接的两船无人掌舵,失控地重重撞击在一处。

    巨大的碰撞声中,船上那些手持勾镰站在船沿的士兵全部落水,锋利的勾镰交错着无法避让,水面上鲜血迅速洇开,惨叫声连成一片。

    阿南的篙杆在水面上一划,将一切迅速抛到身后,向着放生池闯去。

    然而就在她离放生池的堤岸不到十丈之时,一支长箭忽然自后方而来,向着她疾射而去。

    后方船上的朱聿恒呼吸一滞,下意识地霍然起身。却见那支箭来自那艘燃烧的黑船上,极其粗大,显然只有那个膂力过人的毕阳辉才能用他的长弓射出。

    那箭去势骇人,声响极大,阿南听到耳后异常风声,身形立即向旁边一倾,整个人向着水面倒了下去。

    那支箭擦着她的胸口飞了出去,去势极为骇人,直插入放生池堤岸的砖缝间,激得碎末纷飞。

    众人皆以为阿南会坠入水中,谁知她手套上的寸芒正好卡住了船身,此时腰身一挺,再度飞旋而起,目光冷冷地扫向后方那艘余火未熄的黑船。

    船上,毕阳辉正手持长弓,再度搭箭上弦。

    黑船材质比普通木头坚固,起火缓慢,而他竟在满船扑火的人中,不顾逃生,先要杀了阿南。

    见他这不死不休的架势,阿南冷笑一声,身形在风中急晃,闪过他射来的利箭之时,勾住黑船的船头,飞身跃了上去:“正要找你呢!”

    毕阳辉手中长弓无法近战,见她身形诡魅,唯有抡起弓身向她扫去。

    阿南仗着自己手套,抓住抽来的弓身,一个翻身便带着长弓疾转了一圈,臂环中流光疾射,毕阳辉捂住脸,高大的身躯立时倒下。

    旁边的士兵早已被火熏得神色大乱,此时见她几个照面就干掉了毕阳辉,吓得只敢在外围持刀作势,不敢上前。

    “臭娘们……我死也不会放过你!”毕阳辉趴在地上,兀自恶狠狠咒骂。

    “你不放过我,我还要找你呢!”阿南一脚踩在他的腿上,冷冷道,“你害得石叔这辈子下不了床,我就让你这辈子走不了路!”

    “阿南!”朱聿恒的声音在她耳畔厉声响起。

    阿南回头一看,朱聿恒的船已经接近,他站在船头,片刻间就要到来。

    天空闪过一抹灿绿,隐露吉祥天的痕迹。毕阳辉仓促地伸手入口,似乎要撮口而呼,让它下来攻击她。

    她转回头,毫不迟疑地抬手,握紧手套,将寸芒对着毕阳辉的膝盖砸了下去。

    在骨头碎裂声与毕阳辉的惨叫声中,她纵身而起,带着一手淋漓的鲜血,落回自己的小船上。

    她手中飞扬的血珠,有一两滴抛洒在了朱聿恒面前的甲板上。

    朱聿恒的目光,顺着鲜血缓缓移到小船上她的身上。

    相识这么久,她在他的面前总是笑嘻嘻又懒洋洋的模样。即使在生死一线之时,也还带着三分不正经地和他开玩笑。

    而他从未见过、也没未想过,她竟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阿南回过头看他,那些鲜血洒在她一身红衣上,并不明显。而她的神情亦未曾有多大改变,只瞥了他一眼,说道:“阿言,别过来。”

    过去了,会怎么样?

    朱聿恒盯着回头撑船离去的她,面容冷峻。

    韦杭之站在朱聿恒身后,迟疑地问:“殿下,要去阻拦阿南姑娘吗?”

    朱聿恒尚在犹豫,忽听旁边传来一阵惊呼。他们回头一看,黑船上本已昏死过去的毕阳辉,居然扒着余烟未尽的船沿,咬牙爬了起来。

    他的衣服被船上未熄的火烬烫出大洞,眼看要烧进他的皮肉去。但他仿佛毫无察觉,只拖着残腿爬到掌舵人身边,将他一把推开,然后用力搭上了舵把,右手一扯,将风帆猛然升起。

    黑船本就细窄,此时大风已席卷杭州城,那篷帆一经打开,立即在旋风的力量下,急速向着前方冲去,直撞向前面阿南的小船。

    黑船上的士兵在太过迅猛的加速中跌倒一片,船上一片惊呼喧哗。

    阿南在惊呼声中回过头,看见那只黑船向自己以泰山压顶之势急逼而来,似要将自己连同小船一起撞成碎片。

    她久在海上生活,最擅操控船只,手中篙杆疾点,小船在湖面急转,借着风势横过船身,向着右后侧急避而去。

    可她没料到的是,朱聿恒的船正从右后侧驶来。

    仓促之间,绝无法再次改变航向。阿南手中篙杆立即脱手,整个人向后跃起,如一条红鱼般迅速钻入了水中。

    轰然一声,她的棠木舟被撞得四分五裂。

    而这黑船上的满帆被大旋风鼓动,在撞碎了棠木舟之后,速度并未稍减,反而与狂风一起携着浪头,骤急直冲面前朱聿恒的大船。

    韦杭之下意识护住朱聿恒,连退几步避开高高扑来的水浪。

    脚下的甲板剧震,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失控的黑船冲破水浪,向着他们直冲过来。

    即使船上的士兵与水手拼命拉扯船帆,可船头龙骨已直冲向他们的船身,又在水浪的冲击下高高直立。

    水浪骤倾,黑船向下重重压跌,眼看要将他们连同下面的船身砸得粉碎。

    后方是船舱的板壁,根本没有退路。

    挡在他面前的韦杭之已被水浪冲走,紧急关头,朱聿恒唯有翻过船身栏杆,直跃入下面激荡的水面。

    骤然落水,朱聿恒被狂浪拍得脑子嗡了一下,下意识就探头冒出了水。

    刚来得及吸一口气,他就看见上头的栏杆已经被黑船压碎,断裂的栏杆和黑船的木板劈头盖脸向他狠狠砸下来。

    正在这生死之际,有人在下方猛然抱住他的腰,将他往下一拽,拖进了水里。

    下意识的,他抬腿就去蹬那拉自己下水的人。

    然后对方的身躯立即贴住了他,抱紧他示意他别动。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立即知道了抱住自己的人是谁——

    阿南。

    上方是大风之中动荡急湍的水面,惊慌呼救与伤患哀叫交织一片,湖底却是一片平静。

    阿南带着他停在一片水草之中,从腰间解下一个小气囊,示意他吸一口气。

    朱聿恒吸了两口后,才注意到她的衣袖上有丝丝缕缕的红色飘出。他以为是她在流血,心中正一惊,再看却是她衣服上染的红色,在水中洇了开来。

    阿南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放生池边潜去。

    朱聿恒自然不愿随她去那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阿南挑挑眉看着他,示意他尽可以自己走。

    朱聿恒刚一抬手,骤然间只觉得指尖一凉,水下“沙沙”声响成一片,水草丛中泥沙乱翻,湖水瞬间紊乱。

    距离水草足有二尺远的几条鱼身形一滞,随即化为破碎血肉,随水载浮载沉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