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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随正说得兴起,此时抬起浑浊的眼珠仔细看向许思颜,才疑惑起来。

    "皇上...皇上怎么了?"

    许思颜无声地长吸了口气,唇角才勉强勾起一丝笑弧,慢慢道:"没什么,只觉太过野蛮。话说那位金妃居然能撑过两天两夜,体质果然非同一般。想来北方女子自幼习武,必定高大健壮,体能充沛,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吧?"

    中原女子大多像他的木槿,心思敏慧,娇小玲珑,纵然会武艺,身材也不会太高大。

    但李随却道:"老奴对这金妃很是好奇,倒也多问过几句。听说金妃母亲不是狄人,生得可娇小了,所以金妃个儿也不高,容貌也很平常,还不如她的哥哥们俊美。但她性情活泼,颖慧机警,学文可过目不忘,习武可上阵杀敌,居王才见了两面便爱到心坎上,十三岁时便被半强迫地带回王宫立为侧妃,再不看别的女人一眼。后来那正妃也不知是不是给气的,早早病死了,她便被立作正妃,盛宠七年...可惜最终下场却惨得不行。"

    烛光下,许思颜的唇色也已泛了白。他轻声问:"那个小今,当年是楼小眠带走的?"

    李随点头,"据说还有金家其他幼童,一路奔逃,一路被杀,最后便只剩下楼小眠抱着小今不知所踪。直到鹿家覆灭,他才又和北狄联系上,并聚集起金氏残余族人隐匿于伏山。而狄王对他的劫后余生表现得极为热烈,赏赐极丰,同时百般追问小今的下落。老奴多番讯问几个和楼小眠联系比较多的族人,基本可以确定,楼小眠在逃难途中被迫将小今遗弃,后来也曾苦苦寻找。但这两年忽然不找了,所以狄王和族人都猜着楼小眠应该已经找到了小今。狄王听说金妃当年曾口头答应过楼小眠和小今的婚约,甚至允诺过找回小公主后会成全他们,给他们比在大吴更尊贵的地位。可奇怪的是,楼小眠还是没有..."

    李随絮絮回禀时,忽觉心头一悸,冷嗖嗖如有数九时节的冰寒北风侵体而过。

    忙抬头时,正见许思颜冷冷地看着他,眸光竟是和其父愠怒时一模一样的如霜似雪。

    "皇...皇上..."

    他蓦地觉得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又或者太过得意忘形,连年轻帝王什么时候变了脸色都不知晓。

    他慌忙站起身来,战战兢兢道:"是老奴多嘴了,说了这许多没用的事儿...伏山应该是楼小眠与北狄联系的中转处,北狄的所有信函可能都另用了更隐蔽的抄本转交给他,所以京城搜不出其他证据。但这些证据既有狄王亲笔,又有都泰、竺衡等北狄要臣的书信,足以定楼小眠通敌叛国之罪..."

    悄悄觑着许思颜的神色,李随不敢多说别的。

    在波诡云谲的大吴朝堂待了数十年,他的心思何等敏锐?立时便已察觉,某些事态可能已脱离了原来的方向...

    果然,许思颜沉默片刻,慢慢道:"知会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禁卫军,伏山之事,只是反击北狄的一环,并非京中查案。所有与楼小眠有关的物证,一概封锁,不许再提。"

    李随悚然而惊,急忙应道:"是!"

    "这些信件还有什么人看到过?"

    "回皇上,兹事体大,老奴拿到后便亲自保存,除了两名译者,再无他人看过。"

    "译者秘密处死,厚恤其家属。楼小眠京中所有近侍...一概处死!继续搜寻郑仓,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逃脱!"

    "是!老奴遵旨!"

    李随的尾音里拖着惊悸,再不敢多说多问一个字,抱着那叠信函,匆匆退出殿去。

    许思颜手下依然压着一封信,已被他揉捏得皱起。

    他在那空阔的大殿里独自坐了许久,方又将那信笺举起。

    纵然满是褶皱,亦能看出译者直白的翻译:"予数次前往丹柘原,驻足木槿花下,遥想小今当年被弃情形,再念及其母,每每心如刀割,恨不得直赴中原,尽收天下同龄女子,一一检视右臂有无蝴蝶胎记。遥记当年初见,笑薇明知时势难违,一别又当许久难见,特以胎记示予:若日久形容改变,尚可凭此相认..."

    许思颜眸光愈发幽深,抬手将信笺送上烛火。

    火苗舔上那不知密密收藏了多久的信笺,立时得了生机般旺盛起来。

    明明暗暗的火光里,许思颜似回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三人同去江北。

    虽历了伏虎岗那场惊险,他依然不怎么待见木槿,木槿同样也不怎么待见他。

    他骑马一路留心民生疾苦,她则在马车里和楼小眠谈笑休养。

    他疑心木槿被贼人所辱,楼小眠状若无意地将茶水泼上木槿衣袖,让他看到她臂膀上的守宫砂。

    还有,一枚像木槿新绽、又像蝴蝶振翅的红色胎记...

    木槿久候许思颜不归,一时困了,也便先行睡了。

    朦胧间听得旁边悉索,然后是熟悉的怀抱从后揽住自己。

    她含笑向后蹭了蹭,小小脑袋正顶在他的下颔处。

    他便低头,轻嗅她发际的清香。坚实的臂膀环住她浑圆的腰,掌心在她的腹部小心地抚摩着。

    她觉得他的胸膛有些凉,手掌更是凉凉的。连胎儿都似觉出了那凉意,不安地在腹中蹬着脚。

    "外面很冷吗?"

    她笑问,拉他的手到胎儿蹬动的部位,让他感觉他们孩子的顽皮和活泼。

    "唔...可能穿得少了。"他含糊地说着,捏捏她窄窄的肩膀,听她柔软的话语。

    连胎动都让他如此的熟悉,仿佛她和他们的孩儿,天生便属于这里。

    不对,不是仿佛。

    他们就是属于这里,属于他,就如他也属于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