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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船一月往返一回,早就熟了。

    那动辄数百米的落差,那飓风和大浪,像游乐场里刺激的过山车,被船长驾驭。

    船上的人有的不镇定,有的装镇定,有的真镇定。

    桑天子第一次经历此事,就算实力告诉他,船翻了他也不会有事,但心脏仍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让他相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对世事不是看破,而是经历得多了,经历过更大的事,才不在乎区区泰山崩塌。

    就像嫦娥那样,有人在她面前自杀,也乱不了她的琴。

    那才是真正的面不改色!

    几天风雨几天晴,在柳飞烟的招待下,半月眨眼即过。

    桑天子看见那无边的山,在云中矗立的岛。再往近处,有一种巨型乌贼正带着海鳄往岸上冲。他问:“那是怎么回事?”

    柳飞烟说:“海里比较危险,经常有海兽攻城,这只是冰山一角。”

    桑天子问:“最大的冰山多大?”

    柳飞烟说:“足以把这铲平。”

    短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好大的残忍。

    船像破浪一样冲撞乌贼和海鳄,海浪的声音被乌贼、海鳄和盘旋偷食的鸟儿的声音所替代,那海鳄的声音“呃,呃”的,像某种幼鸟的声音放大,又萌又凶,把桑天子听乐了。而乌贼的声音较为低沉,和海浪与鸟鸣混一起,如同交响曲。

    轰隆,船撞上一个大玩意儿。

    柳飞烟说:“不是乌龟,就是螃蟹。”

    桑天子淡淡地问:“能吃吗?”

    柳飞烟说:“挺好吃的。不过螃蟹吃多了,可能会阴阳失调。”

    桑天子说:“可以搭配性温的草药一起吃,比如生姜和黄酒,可调和阴阳。”

    正谈着,船长匆匆跑来,急切地解释道:“大人,前方海兽阻塞了海滩,船已无法前行,你们看,我是绕点路,还是现在就放人下船?”

    他显然希望大家选择后者。又很明显,他不想承担这么做选择的后果。

    这让他看起来很精明,同时利己。

    但也有可能他无权做这个决定……

    柳飞烟说:“我等这便下船,”对桑天子说,“事急从权,怠慢处还请莫怪。”

    桑天子唤出天鹅说:“无妨。”

    这时,那船长取出二十万玉石说:“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手下。”

    桑天子晒然一笑,将玉石收了,随手递给果果,说:“区区玉石,不必放在心上。”

    就算有仇怨,之前都报复过了,没必要再了结一回。不过船长愿意给,他也不会拒绝。就算他不在乎这点玉石,但也不能白白扔掉。

    船长了结因果,松了一口气。

    柳飞烟飞在前头,带着他们高高地飞上岸。身后,好些人踩着飞剑,远远地跟着。

    在天鹅缓慢的速度里,桑天子有暇看那仙山盛景。海水翻滚处,云雾盘绕的青山缓缓接近,像一幅画卷,展开了万千气象。地面上的城,一开始像游戏之作,接近了,才感知到其中的肃穆和苍凉。城墙上的喊杀声,被血淹没,各种法术往海的方向突刺,却又被无数海兽,挡在城墙边——这是杀戮的声音,也是秋天的声音。

    柳飞烟说:“这里就是天悲洞。”

    天悲洞并不等于这座岛。天悲洞的核心位于这岛中的一座洞府,其势力范围却波及到周围诸岛。认真讲,四不渡岛也在其管辖之下。

    桑天子说:“好地方。如诗如画。”

    柳飞烟一路如履薄冰,却是因为独自陪着桑天子,生怕对方发难而不能控制,来到这天悲洞,她有了依靠,胆子也大了起来。她问:“如什么诗,什么画?”

    桑天子脑筋急转,念道:“迢峣仙山俯海声,水绕群峰削不成。天悲洞前云欲散,湘妃竹上雨初晴。仙山踏浪仙关险,仙路东连问道风。借问路旁名利客,何如此处学长生。我那北方风雪之中,却没见过如此处壮丽者。”

    柳飞烟暗赞不止,说:“请!”

    天悲洞上方不宜乱飞,他们却畅通无阻。架着朝拜者头顶的云雾,飞过小镇,小城,花海,林峰,前方有人御天马驾华车,千里来迎。

    一时都知晓,北方大地神将来了!

    此间散修众多。见天上的车架多有不满。

    原来是那怜云神女惹得因果。

    她来此地月余,见有人使唤丫头,便为其出头,把丫头“救走”不说,还要把主人打一顿。若敢反抗,打得更狠。还有好些人,因为多看了她几眼,也挨了打。虽然她在这里并未将人打杀,但大耳光子打在脸上,忒不好看。

    现在又来个大地神将,唉……

    坐那车架来到天悲洞前,十六名童子分两排相迎,排场不小。

    再往前,有光远真人等人相迎。

    人数不全,其中有陌生脸孔。

    从这些人中,桑天子便能看出此地藏龙卧虎,其底蕴比名山大川也不差。而能够收服这些手下的天悲老人,绝不是简单角色。

    他对果果交代一声,“在此地多看多听,少发言。”

    果果“嗯”了声,没说话。

    她一直以来都不爱管闲事的呢!

    前呼后拥走到一处大殿,两个身披金甲的壮士在门口拦路。

    童子解释道:“需得看过请柬方能进入。”

    桑天子心中不喜。他来此地,那么多人都知道了,竟然还有人敢拦路,真是多事。更重要的是,貌似只有他被拦住——但人家按规矩办事,并无错误,又很有礼貌,他想了想,决定退一步,将请柬取出递给童子。童子诚惶诚恐地捧了,递给前方壮士。壮士看了,检查了好一会,才轻视地递还请柬,并让开。

    进去之后,至一空旷的大厅,有一男一女领着一群侍从前来迎接。

    见桑天子,男子发言道:“见过巫人先知,吾义父在闭关,请到侧房稍等数日。”

    桑天子问:“什么时候闭的关?”

    男子说:“此乃修行之密,不能说。”

    这男子好高傲,居高临下;又带他来这么个地方,忒刻意。

    从递请柬开始,气氛就不对劲。

    桑天子看了眼侧房,呵呵笑道:“说办什么大会,正主没了——好吧,作为客人,我便等他十息,十息之后不见人,这大会就不用办了。”

    他本想以礼待人,从进门起却觉得被轻视。

    现在人都见不到,还不给个交代,莫不是想来个下马威?

    他再温和,也不能受这委屈。

    男子解释说:“吾乃左圣使文彦真人,又是吾义父之义子,平日里便代义父行事,由吾来接待巫人先知,也是一样的。不信你出去问问。况且义父一直闭关,为那成仙劫做准备,轻易不出关,要想见他,只有等问道大会。”

    桑天子淡淡地说:“还有五息。”

    “你这人,怎么还计数起来了?”

    桑天子一言九鼎,“四息。”

    “就算你不参加,问道大会照办。你如果非要闹事,那就请你离开……”

    “三息。”桑天子不搭理。

    “你这人冥顽不灵。吾义父闭关了,你听不明白吗?”文彦真人说,“你若这样,那你就赶紧离开,天悲洞上下都不欢迎你。”

    “两息。”桑天子淡淡笑了笑。

    正此时,大厅之中,一道光从屋梁上坠落。仿佛从虚无中坠落似的,一个漩涡生成,漩涡中一个柱杖的老者佝偻者身躯,转了两圈,停在中间。他白发白眉白须,一身蚕丝道袍,看起来值个几万玉石。大厅中的人们见了他,无不跪拜,接连呼道:“恭迎天悲大老爷。恭迎天悲大老爷。恭迎天悲大老爷。”呼声越传越远,再从远处一遍一遍传回来,犹如空谷的回声——整个天悲洞忽然振奋……

    桑天子却轻笑,因他已看出,眼前的老人只是法宝幻化的幻象。

    这手段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

    天悲老人对桑天子拱手迎道:“海外之人,远离中土,礼节不周处,还请包含。”

    桑天子不满地说了句,“我就当你现身了。”随即转向文彦真人说,“听说怜云神女在这儿,住在哪儿,我要去拜访一下。”

    文彦真人含怒说:“你这厮好没礼数,吾义父与你说话呢!”

    “你说他?”桑天子已经很不高兴了,忽的伸出手抓向天悲老人,以幻眼之力破除幻术。却不能屈服其中法宝的力量。于是他又动用金刚镯,将那法宝镇住了,拿在手中,却是一幅氤氲着仙光的图画,名为“水月图”。

    眼瞅着天悲老人战栗地消失,文彦真人才看清了真假。

    继而竟愤怒拔剑,喝道:“你这厮真是野蛮,义父闭关之际,以法宝身出来招待你,你不思感恩,竟敢动手?都说北方巫人野蛮无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言语中的轻视与傲慢,溢于言表。

    桑天子说:“野蛮和无礼不是说出来的,是表现出来的。”

    文彦真人闻言,从话语中推论出对他自己不利的结论,脸色微变,但坚决不肯相信那结论,他想,一定是对方的错,虽然他还没想明白究竟哪儿出错了。他只觉得,平时人家不是这么对待他的,也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非常激动,嘴抽抽起来,声嘶力竭地说:“你真野蛮,你真的野蛮——你!”

    桑天子已经有了将眼前这人打一顿的理由。他没有出手,只是因为克制住了自己。但眼前这人又用定义式的言语指责他,使他相信,这个岛上很多人都是那样的说法,对巫人的轻视,对他本人的轻视。甚至包括天悲老人在内,也是如此。不然的话,天悲老人不会弄一个幻象来招待他,简直无礼至极,傲慢至极。

    他说:“海外景色,让人印象深刻。”

    文彦真人说:“你不是个守规矩的客人。在你离开前,拔出你的剑来。”

    桑天子怒视并反问:“所以,你是代表东海向我挑战吗?”

    文彦真人局促起来,他旁边的女人站出来,说:“大人,我等并没有挑战的意思,只是大人来的仓促,难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大人消消气,先到客房休息休息,改日我等必会备下厚礼,到大人门前谢罪。”

    桑天子淡笑一下,说:“免了,虚情假意的东西,别在我面前晃悠。”

    女人颜色尴尬,掩饰住,而后勉强地带桑天子去客房。

    几乎是刻意的,他们找了两位侍女引路,所去的客房便是怜云神女对面。

    怜云神女刚好出来,见到那两位侍女,颜色微变。但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点点头,对桑天子说:“见过北神将。”

    桑天子拱手行礼,说:“见过神女。”

    怜云神女问:“这侍女是你的人?”

    桑天子问那侍女:“是吗?”

    两人微微颤抖,竟齐声答道:“是,奴家是公子的侍女!”

    桑天子笑了,说:“有意思,这天悲洞真有意思。神女,你看这该怎么办?”

    怜云神女聪明地说:“你的侍女,本宫哪管得着。只是本宫看不惯有人动辄把人当奴仆,当器具,北神将对待她们,还请怜惜一点。”

    桑天子笑道:“神女所言甚是。”

    怜云神女说:“却要问你的主意?”

    这一问,带着点考核的意味。

    桑天子说:“在我手下,有才的用其才,用力的用其力。这两个女子对别人忠心,看起来又不太笨,回头我送她们去学校当老师。她们若有所改变,便是求生;若是仍一心使坏,那就在学校看大门。若大门都看不好,那就无药可救了。”

    怜云神女点点头,又问:“两人如此,两千两万人呢?”

    桑天子说:“两人为术,两万人是道。若有两万女子,我便先使其谋生,养蚕螺丝,织布卖布,总要让她们自力更生。”

    怜云神女见他停住,追问:“然后呢?”

    桑天子说:“人就跟水一样,只需要让它活着,就会找到出路。”

    怜云神女又点点头说:“本宫常听闻北神将有大智慧。如今离问道大会还有七个月,本宫这有女子万余人,想请北神将为其谋条生路。”

    桑天子呵呵一笑,转头问:“果果,这事你能办吗?”

    果果一直听着,没想到会被叫到,说道:“哥,我没有把握。”

    桑天子笑说:“这等小事,还需要什么把握,我给你一百万玉石,你尽管去做。咱们走的时候,赚多赚少都归你。”想了想又说,“正好,我听说这岛上有一灵草,名为长生草,可炼制还灵丹。我很喜欢。我不太清楚价格,暂定长生草一颗,十枚玉石;还灵丹一枚,千枚玉石。我要挑几个好手,不限量收购。”

    果果问:“哥,还灵丹有何用?”

    桑天子说:“重伤时吃,可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