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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加莱歌剧院芭蕾舞团在松城的最后一场演出即将开场。

    即便下一站还要去往海城,但今晚之后舞团众人将拥有几天的假期游览这座城市,所以后台的氛围格外轻快。

    谈听瑟坐在镜子前,玫瑰色的膏体最后一次抹过下唇,她上下唇轻抿了两下,让颜色均匀。

    芭蕾演员上台时不会用正红色的口红,蓝、橘调的底色会在强光照射下变得奇怪,口红颜色大多自然柔和。而她这两年多里也在生活中延续了这种习惯,再没用过鲜艳的颜色,哪怕这曾经是她很向往的。

    曾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了才知道不值一提。

    意识到自己又差点联想到几天前那晚和陆闻别针锋相对的画面,她唇角讥讽地弯了弯,强迫自己抽离思绪。

    那晚争论之后失态就算了,但她不想让这些烦心事再影响自己的以后。

    谈听瑟放下口红坐直上半身,任由后台的工作人员把发冠给自己固定牢。

    镜子里的人恍然有些陌生,但却是这两年多以来她最熟悉的模样。

    “试一试会掉吗?”身后的人提醒。

    谈听瑟晃了晃头,露出笑容,“谢谢,很牢固。”

    “好,我再帮您检查一下裙子。”

    后台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直至外面的灯光倏然暗下来,幕布缓缓拉开。

    ……

    “下次一定要早点买票,”开场前,观众席有人窃窃私语,“我想坐在离演员近一点儿的地方,还看得更清楚。”

    “我也觉得,这里还是远了点儿。”

    在两人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落座后始终沉默不语地看着舞台方向。幕布尚未拉开,观众席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让他看上去格格不入。

    剧院柔和偏暗的光线将他的侧脸勾勒得英俊而内敛,随后灯光彻底暗了,吞没了他脸上与眼中的一切神情。

    陆闻别远远地望着舞台上那道轻盈地身影,耳边明明是交响乐团奏出的曲调,却仿佛被一层屏障隔绝,耳边寂静无声。

    安静到足够他听清自己内心的挣扎。

    舞台上的女人光芒四射,万众瞩目,注定会收获无数人的鲜花与掌声,未来无可限量。就算在台下,也有了陪伴帮助她的人。

    她没有必要再回到过去的泥沼里,也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弥补”。

    …

    两小时后,这出剧目谢幕散场。

    周围的观众都先后起身向外走去,陆闻别又静静坐了几分钟,然后才站起身,沿着铺满暗红色地毯的台阶无声向下。

    越往下就越靠近舞台,然而就在最靠近的那个位置,左侧是一扇大开的、供观众离开的门。

    他脚步微微一顿,垂眸状若陷入沉思,下颌线渐渐收紧。

    “先生?”剧院的工作人员不解地提醒。

    陆闻别蹙起的眉心微微松开,转身若无其事地径直越过对方,步伐略显僵硬地踏出了那扇门。

    演出结束后,谈听瑟邀请其他的舞团演员住进了谈氏名下的度假庄园,并当了几天“陪玩”,包下所有花销尽地主之谊。

    “我现在对你是个富家千金这事有了更深的体会。”享受着spa的科琳昏昏欲睡,嘴里艰难地嘟囔出一句话,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底睡过去。

    谈听瑟笑了笑没说话。

    “等在海城的演出结束,回巴黎之后就又要忙起来了。”过了会儿,另个同伴感慨,“最近歌剧院在出演《吉赛尔》和《林中仙女》,马上还会排练《堂吉诃德》,不知道这次会安排谁跳女一号。”

    “大概是伊兰。”

    “我只希望我能拿到个女二号的角色。”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谈听瑟安静地听着。忽然,芳疗师低声提醒她,“谈小姐,有人打电话给您。”

    她睁眼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看清名字后接起来。

    “小瑟。”严致喊道。

    谈听瑟应一声,“怎么了?”

    这两天严致知道她和朋友一起玩儿,所以都没怎么主动联系她。而平时她知道他忙的时候也不会打扰,两个人在这方面都很默契。

    “我本来说陪你一起去海城,但这几天有点走不开,可能要晚几天才能过去。”

    “没关系啊,你忙你的,本来我也不是需要家长陪同的小孩子。”

    “的确,这几天都把我完全抛在脑后了。”严致开玩笑道,“玩得开心,到时候海城见。”

    和谈听瑟的这通电话结束后,严致转而打给了自己的助理,“过两天海城有一场给歌剧院舞团接风的晚宴,你去查一查陆氏有没有被邀请,如果在宾客名单上,就再确认到底是谁出席。”

    “好的,严总。”

    挂断电话,他先是凝思半晌,末了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隐瞒一点实情或许显得有些卑鄙,但危机感作祟,他没那么高尚,当然不会选择帮自己的对手。

    但愿他所做的这些不是徒劳。

    两天后,专机在海城落地。

    演员们集体住进了安排好的酒店,次日白天跟海城芭蕾舞团的舞者一起交流训练,到了傍晚则一同参加了有关部门与中心剧院举办的接风宴。

    海城是国内的海滨城市,港口夜景闻名全国及海外,因此晚宴的地点设在了一艘游轮上。

    “谈,你可以吗?”科琳担忧地问。

    她是一群人里唯一一个知道谈听瑟经历过那场游轮事故的人,当初她脚踝手术的康复期里,后者为了鼓励她,曾经把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努力克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事说了出来。

    “可以什么?”谈听瑟怔忡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哦,你说那个啊,当然可以,没问题的。”

    “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吧。倒是你,总是操心我,可别忘了回巴黎之后你还要跟我去按时复查。”

    两人说着话,一同踏上了甲板。

    在科琳转过头打量夜景的间隙,谈听瑟垂眸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微微发冷的掌心覆在另一条手臂上,试图用体温来温暖。

    明明是夏夜露天的甲板,她却觉得像身处空调温度过低的阴冷房间。

    她垂眸盯着自己脚尖周围的一小块空间,竭力忽略着自己正身处游轮之上的事实,更不敢抬眸去看夜色下黑沉沉的海域。

    舞团的负责人查理走在最前,此时正和数位官方人员握手寒暄。谈听瑟就站在查理斜后方,忽然听见那个翻译用法语道:“……这位是知名企业家陆先生,支持过海城许多文化建设项目。”

    她一怔,蓦然抬眸。

    几步开外,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和查理握着手,微微一笑的样子风度翩翩,用法语说了句“幸会”。

    下一秒,他眸光微动,转而与她四目相对,浮于表面的笑慢慢褪去,眉眼平和。

    谈听瑟只愣了片刻,接着便冷漠地移开眼,刚才眉眼间尚未掩饰完全的不安刹那间被藏得无影无踪。

    陆闻别目光一顿,平静地收回手垂在身侧,不再多言。

    原本他并不准备来,甚至在海城方面的盛情邀请下也准备让其他人代行,试图如她所愿再也不见。

    但却在得知宴会地点在一艘游轮上时改了主意。

    说他多虑也好,说他小题大做也罢,就算谈听瑟不想见他,他也要亲自来确保一切安稳。

    就当是……最后一次。

    但看她的反应,大概在怨恨他又不顾她的意见执意出现在这里。

    “这是谈,这次剧目的女主角,我们加莱歌剧院芭蕾舞团的女首席。”查理介绍道,“不论在国内还是在巴黎,她都很受欢迎。”

    谈听瑟适时上前,伸出右手跟对方交握,笑着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道:“您好。”

    对方一通夸赞,又浅浅提及了谈氏。

    谈听瑟自始至终都笑得端庄得体,不同于舞台上外放的模样,此刻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都含蓄内敛,恰到好处。

    然而,和面前几位握手寒暄的同时,她也用余光留意着站在一旁的陆闻别。一想到又要跟他假装客套地往来,心里就抑制不住地烦躁。

    他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那天她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诚然,偶然的碰面或者极个别必要见面的场合无法避免,但远在海城的这场宴会,不可能属于偶遇和“不经意”的情况。

    这几天她一直用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才又重新调整好心态,并且做好了尽可能不再和陆闻别见面的可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再次碰见他。

    一想到那晚提及的那些,谈听瑟只想远离。

    就在她渐渐靠近陆闻别的方向,两人将避无可避地交谈的下一秒,站在原地的男人身形忽然动了,侧身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道:“接个电话,失陪。”

    说完便转身离开人群。

    谈听瑟心情微松,没留意到对方转身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公式化的你来我往结束后,一行人来到餐厅。

    餐厅位于密闭的船舱内,踏进去的一瞬间谈听瑟四肢就不由自主变得僵硬起来,尚未回温的双手变得愈发冰冷。

    明明船舱很宽敞,但对她而言却逼仄得仿佛天花板都要压在头顶,两个作为出口的门更是小得可怜,在她眼里就像是只够一人侧身通过。

    而这狭窄船舱之外,则包围着深不见底的海水,深黑色的冰冷液体无边无际,或许里面藏着可怕的巨型怪物,可以将一切吞没至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