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隆和十七年,北胡三王子于大晁皇宫被帝斩杀,时年二十有九。此消息一出,震怒北胡统领,欲揭兵而起,然帝伏兵于京三里内,北胡军至,大晁官兵倾巢而出,大胜。史称北隐之战。

    北胡退兵,帝命其亲兵快马加鞭,小道包抄,制敌于玉关城外,北胡大挫,损兵三万有余,史称玉关大捷。

    同年九月,大晁赫赫有名大将军贺自衡逃逸北胡,公然举旗讨伐,引其暗藏士兵四万人马一路厮杀。帝处变不惊,亲自指挥大晁军队,接连布阵,制敌于掌握之间。百姓齐呼万岁,踊跃参军,一时士气高涨。北胡不甘示弱,在贺自衡的带领下勇猛反击,一时之间,战火四起,双方愈来愈强,气势无可抵挡。

    同年十一月,帝欲亲征,百姓感其功德,十里长街,锦绣花开,京都百姓为表爱国之心,齐跪地上整整两日,为帝祈福。

    而今,正是第三日,帝启程之日。

    也是宫中曾经专宠数月的木妃娘娘,失宠整整三月之时。

    天未大亮,一团漆黑仿佛氤氲而开的浓墨,被白水一兑,越来越稀释,渐渐透露出白光来。一轮太阳自东方缓慢升起,金色的光芒给那团稀释的墨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边缘,这边缘颜色愈发灿烂刺眼,直到沾染了温度的光线铺洒人间,风吹物动,黑夜终于过去,充满生机的白天到来。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套战袍随意地摆在榻上,一小缕金色光线照了进来,战袍上面的铁片熠熠生辉。

    值早班的宫人端着热水鱼贯而入,东西全都摆好之后,一名温婉宫女步履轻慢地走到榻前,刚欲开口唤人,愕然发现空荡荡一片,不由惊呼一声,转向身后的宫人:“皇上不见了,快去找!”

    “是。”小宫人们都明白今天是什么样的大日子,虽然离启程还有两个时辰,可也是分分钟都不可以耽搁的。顿时一哄而散,到处寻找。

    那名温婉宫女亦是焦心灼灼,顺着宫殿跑出去,往寻找人少的方向去找,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直到一阵金光不知从何处反射出来,打得她眼前一花,刺目得很。她心中一动,提裙小跑过去,果然看到一处偏殿门口,失踪的帝王站在汉白玉栏杆前,手中握着一片沾满了露珠的叶子刚才的光线正是由此反射而来。帝王听到动静,没有反应,眼神直勾勾望着一个方向。

    宫女顺着看过去,心想,那个方向,有从前承恩过的玉美人住的白露宫,有从前欢笑过的言才人的含笑宫,也有从前美艳一方的怡御女的戎芳殿,还有曾经专宠数月、风采再也无人可以匹敌的木妃娘娘住的里布宫。

    那么多的宫殿,眉头载满愁思的帝王,看的是哪一所呢?

    宫女心知肚明,却不敢点破,只盈盈一福,声音不大不小道:“原来皇上在这里,奴才好找。”

    定兴帝这才回头,看了宫女一眼,眉头皱得深了一些。他这几个月来操劳不断,明显是瘦了一点。眼底里有一抹淡淡游荡的郁郁之色,也不知道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宫女莫名有点紧张,身体缩了缩,好像秋色愈发深了,早晨可真是有点儿冷。定兴帝倒没有说些什么,应了一声:“朕在这里。”

    顿了顿,又道,“怎么了?”

    宫女小声道:“没什么,只是现在时辰已经”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定兴帝穿的衣服,连外衣都没有披上,就那么单单薄薄的一件玄衣,一点儿佩饰都没有,只有最下摆的地方用金线绣着的龙纹,不知沾了多少露珠,微微皱了起来。她心底一跳,这件衣服不会还是昨天的那一件吧?目光扫到定兴帝的眼睛,她浑身一抖,连忙将头死死埋下,“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定兴帝没有回话,抬步,站了一夜,小腿又开始疼了起来,他蹙了下眉,看也没看那宫女一眼,径直走了。

    宫女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是不追究的意思,可是已经没有勇气追上去,只好隔得远远儿地跟着,一面害怕自己不服侍皇上是不对的,另一面实在是害怕定兴帝的眼神,觉得再离得近一点,就会被他活活弄死似的。定兴帝在前面一直走,终于重新走到了宣室殿门口,宫女看到长齐大总管一边迎上去,一边数落着:“唉哟皇上您这是去哪儿了?可把奴才给急死了,都什么时候儿了还在玩游戏呢?”她才松了一口气,偷偷地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定兴帝看长齐一眼,似有不满。

    长齐自顾自道:“皇上,您要真是想去看那谁,就去呗,奴才记得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以前他多自信,可是现在不一样啊。

    定兴帝微哼一声,抬步往前走。

    “那您不去看那谁,总得去看看太后娘娘吧?这次亲征虽然说没什么大的危险,但是战场上面,谁也说不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您要是这一走,唉哟,出了什么事儿,那”

    “闭嘴。”定兴帝终于忍不住打断长齐,“少说两句。”

    长齐闭了嘴,眼睛还看着定兴帝。

    定兴帝一甩袖,进了宣室殿换了身衣服,出来后看了也没看长齐,对另一个太监吩咐道:“摆驾长乐宫。”

    长齐默了默鼻子,心想,不理我最好,你不去看你的妃子,我可得去看看我妹妹。

    里布宫这边也正在上演一幕苦劝,冬瑜大半夜地就穿了件厚衣服窝在阿木吉拉的寝殿门口,天刚亮就进去推醒了阿木吉利,苦口婆心劝道:“娘娘啊战场上面,刀剑无眼,您可得去看看皇上啊。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儿,那您可怎么办啊。娘娘啊,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吧,毕竟皇上这都三个月没理您了,万一这出去一趟,带回来几个北胡美人,那您可怎么办呀?如今也没有皇后,别的那些还是贞洁的嫔妃也都被遣散了,没遣散的也假装贞洁被家里人接走了,这后宫里头也就您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您要是被后来居上那可怎么办啊”

    阿木吉拉:“你说够了没?”

    “娘娘啊,您可别觉着奴才啰嗦。奴才现在可是掏心窝子的话啊。自打您三个月前救了奴才的命,但是皇上因为您擅自闯进火里边儿的事情生气之后,奴才就立誓,一定要你们能够和好。可是这个是最后的机会了,您别生气,奴才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努力!”

    使劲拉了拉她的胳膊纹丝不动

    再使劲拉了拉她的胳膊

    冬瑜欲哭无泪:“娘娘,皇上要走了,您就没一点儿不舍么?”

    上次她被关在偏殿里面,听贺锦娘在外面的声音,又望着可以逃出去的窗口,狠了狠心,终于没有独善其身,而是将蜡烛扔了一个到被子上面,又一路引了火种将整座偏殿燃烧起来。偏殿距离正殿距离不算太远,如果燃起浓烟,应该会很快就被发现。她捂着口鼻呛了呛,最后钻进了浴桶里面。所幸浴桶里面有水,她每在水里待一小会儿就上来透透气,不会有性命之忧。外面的北胡三王子听到了动静,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将贺锦娘扔了进来,从外面锁了门就跑了。

    她自然是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贺锦娘被火烧死的,虽然两人有着仇恨,可是欠了的总是要还的,冬瑜不屑于欠她人情,于是咬咬牙从浴桶里跳了出去,想要冲到门口去拉贺锦娘一把。正在这个时候,一截烧焦了的柱子从天而降,险些砸到了她。一个身影进来,推了自己一把,然后又一个身影进来,推了那个人一把。冬瑜头栽到一堆火堆里,晕阙过去,没有亲眼看到后来的事情。直到醒来之后,陆陆续续从旁人口中得知真相,推了自己一把的,是阿木吉拉,推了阿木吉拉一把的,是定兴帝,而扑到定兴帝身上挡住柱子的,是贺锦娘。

    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这么奇妙,很多事情你都想不到,更是无法预测它们的发生。人和人的牵绊亦是如此,你以为你已经足够爱一个人了,最后才发现,那个人或许根本就不爱你。你以为你已经足够恨一个人了,最后才发现,那个人深爱着你。

    在这场闹剧中,贺锦娘终于死了,也免去了葬于狗腹的下场,仍然是以皇后之礼葬了她。定兴帝没有把她葬于皇陵,而是在西郊某个无名坟墓前,秘密葬了下去。或许贺锦娘这一生只有那个傻儿真心实意喜欢过她,以至于她临了临了,在定兴帝耳边,留下愿意和傻儿合葬的最终遗言。冬瑜脸上留下了一块极小的疤痕,虽然极小,但却一眼就能看到,对于形象大打折扣。再也不会有人说“冬瑜姐姐,您相貌真好看”,更不可能有人调戏自己为“美貌小娘子”,她自己对于这个,倒是觉得满意的。

    可是让她一直内疚不安的事情,便是定兴帝从此冷落了阿木吉拉。

    帝王心思难测,但是冬瑜还是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定兴帝对于木妃一定是有着深厚感情的,只要木妃肯,一定能够很快地和解。而阿木吉拉她虽然看不透,可也愿意相信,她对于定兴帝,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冷淡。

    比如说,她刚才那句话一说出口,阿木吉拉明显有所触动,当即认真思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