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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老二粮店的后院是个粮库.往年粮食下来的时候,整个库都堆得满满的,像现在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家的粮食也存有多半个库。他家还有一个地窖,也是个粮库,出入口就隐藏在他的卧室,外人一般不知道。这个库是专门防备灾年的,刘老二知道,对于粮商,越是灾年,越要多存粮的道理。

    此刻,刘老二正在他家后院的粮库里,正对库门的墙壁下摆放着一尊的神像,神像的面前供奉着玉米棒、谷穗子等祭品。

    这已经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了。每天临睡前,刘老二和方丽霞都要打开库房的锁,然后到里面去做他们每天必做的功课:老两口先是取出香,然后把香点着,再把香插进香炉,最后跪倒在神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求保佑我们刘家世代五谷丰登,年年有余”拜完,方丽霞照例回房铺好被褥,准备睡觉。而刘老二却还要在库里再磨蹭一会儿。

    今天刘老二的心情特别沉重,白天的会上,别的粮商都报上了交粮数,而左光辉却没有点他的名,他不知是祸是福,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躲过征粮这一关。他走到粮垛跟前,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粮袋,就像临终前的老人把他的子孙们叫到自己跟前,一个个地摸摸他们的头,来寄托自己的难以言表的情怀。此刻刘老二眼里闪着泪光,趴在他的粮袋上呜咽着,那情感就像即刻要走向奈何桥。

    方丽霞等了半天还不见刘老二回来,就又回到库里,见老伴儿一副伤心的样子,就上前去拽刘老二的手:“掌柜的,别心疼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铆大劲儿,给他粮食好了。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左县长最后讲的那些话,全冲着咱来的,有啥了不起的。这倒好,做不成亲家,反倒成冤家了。”

    刘老二仍趴在麻袋上,脸部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伤心地哭喊着:“粮食啊,我的粮食啊”

    “我说你就别心疼那点粮食了,明天就按我刚才说的数,交了得了,反正也不是白给。快回去睡觉吧!”方丽霞倒比刘老二想得开。

    “要不咱把美玉找回来,给人家送去,兴许还能躲过这一劫,否则”这个主意在刘老二脑子里一下子生成,他望着方丽霞,脸上渐渐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刘老二夫妇赶紧锁好粮仓,出来开门。门外站着的偏偏是左光辉、马奇山、周泰安三人,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这三人刚才喝完酒,见时间还早,在周泰安的提议下,借着酒劲儿就找上门来了。

    “哟,是左县长,马局长,周局长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忙工作啊?”方丽霞并不想把这三个大男人让进屋。

    “啊,革命工作没干好,哪儿睡得着呢。这不,来打扰了。刘掌柜,咱们到屋里说。”马奇山说着就领头往里闯。

    方丽霞只好让开身子,闪到一边,嘴里说着:“快请,快请进!”知道来者不善,也只好硬着头皮把三人让进了屋。

    刘老二一边收拾着让座,一边忙不迭地说:“美玉她娘,快烧水泡茶。”

    方丽霞答应着,却并不挪动身子。

    左光辉装出落落大方的样子说:“刘掌柜,老板娘,泡茶就不必了,这回,我可不是以姑爷的身份来拜访的呀。”

    “那是,那是,左县长是我们龙脉县的父母官嘛!”刘老二嘴里应承着,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行了,我和刘美玉的事,你们也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那种专给人穿小鞋的人,虽然你们上洪专员那儿告了我一状,其实这事也没啥,我知道你们有心,我也有心,就是美玉她没有这个意,你们又当不了她的家,也就算了。”

    在刘美玉这件事上,本来就是刘家对不住左光辉,听左光辉是这么说,方丽霞脸上倒也有些挂不住了,她满腹疑惧地说:“唉,这个作孽的东西,真不争气,我们已经托人去长春请她亲娘了。能不能成,就看她的造化了。左县长,你大**量,就别跟我们计较了,是我们对不住你啊!”

    马奇山接着话茬说:“刘掌柜,在这件事上你们让我和周局长也落了不是,不过左县长还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背后可也没说你们什么呀?”

    方丽霞心里骂道:说得好听,今天开会的那些话,是肚里能撑船的宰相说的吗,小肚鸡肠。可她脸上照旧笑着:“那就得请左县长和你们二位对我们家多担待些了。”

    顺着方丽霞的话,马奇山自然就有话了:“今天下午的会你们两口子都参加了,左县长点了那么些人,指名让他们交征购粮,可他偏偏就没点你们呀,是不是?”

    话题又扯到了征粮上,方丽霞和刘老二只得一个劲地点头,“那是,那是”

    马奇山接着又说:“左县长这头已经很关照你们了。说实话,不点你们的名并不等于不知道你们家库里存有多少粮食。在这龙脉县,从东头到西头,谁家买卖怎么样,谁家养狗,谁家养猪,不都清清楚楚。”

    “那是,那是,谢谢左县长、马局长、周局长照顾。”

    “关照是关照,征粮是征粮,我们陪左县长来今天就一个意思,前线战士要吃粮,你们也该表示表示,你们家的老底儿我们清楚,陈永兴他们三个加一块儿也不比你。”马奇山绕着圈子还是要把刘老二夫妇绕到那个征粮数字上。

    刘老二磕巴起来:“我没--没--真的没那么多粮食啊!”

    周泰安酸溜溜地说:“那可不好办,交不了粮食,我们三个也难以交代啊!该想什么办法你们自个儿想去吧!在这上面左县长可帮不了你们!”

    左光辉见该说的话全说了,就朝周、马二位一挥手:“我们走吧!”

    方丽霞此时真的想再留住他们:“三位,别忙着走呀,再坐一会儿,坐会儿”

    这边一个劲地殷情挽留,那边左光辉、周泰安已经大步出了门。

    马奇山故意落后一步,临出门时,他转过头悄悄对方丽霞说:“你还没看出来吗?只要把刘美玉那边工作做通了,还不算晚。有左县长给你罩着,什么事不都结了,我这可是私下里把风都透给了你们,可不兴再把我也给卖了。”然后扭头大步走出门去。

    出了刘老二家,没走多远,就见一辆吉普车向这边疾驶而来。借着车灯,左光辉看清那是洪专员的车,他就站在路边等着。

    马奇山从后面赶上:“左县长,一会儿见了洪专员。别忘了跟他汇报一下我们征粮的工作成绩和建新粮库的打算。”

    吉普车在他们跟前停下了。左光辉赶忙上前边拉车门边说:“洪专员!”没有回答,他马上发现车上坐的并不是洪涛,开车的是警卫员小马,从车上下来的人,左光辉并不认识。小马赶快上前介绍:“这是行署公安局的魏科长,是洪专员让我陪着他来找林书记的。林书记不知去了哪里,我就领着找你来了。”

    左光辉上前与魏科长握了手,但是心里有些不痛快:你找林书记找不着,才想着找我,我算什么呢?但他嘴上仍客气地:“魏科长,有事你说,有事你说--”

    魏科长递上手中的文件袋,叮嘱道:“左县长,这是洪书记让我火速交给林书记的一份情报资料,请你尽快转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