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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军撤回灵州,麦田山之战伤亡极重,城中余军总计不到两万,人人悲沉。

甘振安慰温遥:“晢晔非同寻常,鹰阵离奇,咱们拼尽全力,灵州仍在,他没有得逞!”

次日清晨,莛飞站在城头远眺,月鹘不再隐藏行踪,屯扎于灵州西北,隔河可见。

天气明显暖于昨日,城前的冰面虽然没有破裂,但薄处已见水色,几群白色的水鸟在晨曦里向南集飞。

莛飞张望片刻,急速奔下城楼,“温将军,晢晔要用凌汛淹城!”

温遥一惊,“你怎么知道?”

莛飞道:“水鸟集结,沿着河道飞向西南,是去水边觅食,上游应该已经融冰开河了。灵州比南面冷,还有完整的冰层,南北差异如此,一旦上游流凌北漂,推向灵州,水位壅涨,水鼓冰开,就是最容易爆发凌汛的‘武开河’。”

“易公子,灵州抗洪多次,堤坝坚固,以往开河,也有冰凌外溢,但很少有淹进城的时候。”

“温将军,前些时日灵州以北的兰池堡中蛊而破,哨探说兰池堡所临的黄河东岸大堤被大段大段的毁去,那里河道曲拐,容易壅冰,现在月鹘在兰池堡对岸的西北方扎营,等河中冰凌满溢,漫出堤坝豁口,晢晔便可坐看冰水铺向东南,吞没灵州,淹盖百里!”

温遥想起毁堤之事,当时以为是月鹘泄愤,原来晢晔早有谋划。

麦田山之战,晢晔步步为营,把西北各戍盛军引到一处,吸进绞肉的神鹰阵,如果盛军足够侥幸,还能筋疲力尽的撤回灵州,他便借用季节和地利,凌汛夺城。

众人听得发冷。温遥还没从大战中恢复,精神疲弱,口吻依然坚定,“我派人去补堤!”

莛飞摇头,“豁口宽长,地层还冻着,河岸取土十分困难,恐怕来不及,再说晢晔岂能让咱们安稳补堤?”

“易公子,你直说,有什么办法?”

莛飞并无把握,手心发虚,“咱们让老天作庄,和晢晔一赌!”

“此话怎讲?”

“温将军,灵州西南三十里是鸣沙寨,外临青峒峡,黄河河道在此收窄,上游流凌会在这里拥积,堆成冰坝,青峒峡以西有数条水渠,从黄河引流灌溉,其中最大的一条叫作唐渠,与黄河河道同向并行,相距八九里,长达百里,唐渠又有左右支渠,形同树杈,渠间有水道,连成灌溉水网。这些水渠分布复杂,只有州府水域图上才会标注,晢晔并不了解。”

“这几年战乱,居民畏战迁挪,水渠荒废,但引水闭水的闸桥还在。唐渠东面有一条支渠,名叫惠渠,正好通往月鹘大营背后,如果咱们偷偷派遣两路人马,一队打开闸桥,把黄河主道的冰凌先分入唐渠,再导入惠渠,另一路摸到惠渠下游,堵住渠道,就可以缓解主道凌汛,让惠渠冰凌漫滩,反淹西岸的月鹘军。”

温遥让司田参军取来灵州水域图,上面详细的绘着各条渠道,果然和莛飞描述的一样。

叶桻目露欣慰,衢园玄阁虽然烧毁,但那些书卷图谱真的都在小书呆的脑袋里。

窦三郎依然困惑,“易公子,老天坐庄,是什么意思?”

莛飞细看水域图,“我不能断定青峒峡的冰坝会堆到什么地步,能把多少水放入主河道,又能把多少水分进唐渠和惠渠,这由天气、水位、冰情所定,半在天意,半在人为,如果主河道仍然溃决,咱们还是会面临凌汛之险,到时候只能看两条水路的灾情,谁轻谁重,哪一方会被淹,所以是一个赌。”

甘振回忆镇夷峡之战,“易公子,上次疏冰可行,这次反之易可,如果冰坝拥积不足,我可以带人投石添堵,设法把更多的水引进唐渠。”

莛飞想了想,“以前我爹爹拦冰导凌,都是提早在河中打十到十五尺的石桩,那些河流也好,镇夷峡的黑水也好,都远远无法与黄河相比,黄河冰凌能将一整座桥瞬间推断,大的冰块可以巨如牛车,投石在黄河难以奏效,与其在青峒峡添堵,不如在废弃的兰池堡备好巨石和抛车,盯着主河道汛情,随时破冰排险。”

温遥捏起拳头,麦田山大战折损,西北盛军之恨越积越深,正面交锋难敌晢晔,可他心存余韧,仍未放弃。

莛飞之策,是最后的反击。

温遥一擂桌案,“那就赌!”

众人聚首商议,各派其职。

莛飞在城中领军民堆沙袋保护城门,掘排凌道,把存粮战具挪到高处,用尽一切办法,抵抗可能来袭的凌洪。

甘振领人赶往废弃的兰池堡,搭建抛车,准备巨石。

叶桻带一小队士兵从上游偷偷过河,去堵惠渠。

窦三郎携水域图前往藏兵洞,让启明军赶往青峒峡,开闸导凌。

温遥派人查看上游凌情,总察调度,镇守灵州。

盛军不能在晢晔跟前显露异相,又须防着月鹘的哨探猎鹰,灵州表面一片死寂,一切都等到深夜再悄悄实施。

天黑之前,叶桻从怀里摸出白衣布偶,娃娃染了血,他仔仔细细的洗了很久,娃娃的眉目洗得模糊,他想重新描画,又怕自己手拙,绘丑了她的模样。娃娃怀里,依然揣着那支攒有“崚”字的银花垂苏头钗。

想到她就在并不太远的藏兵洞,他的心热跳起来。沙场上几乎伸手可及,却没能与她相聚。

与她处了这么久,他却象变回了青涩的少年。他的情是生长太慢的树,侏儒般的树苗多少年都不抽枝长叶,只在无知无觉的扎根,一直扎到难以想象的深处,树苗才后发而起,华盖遮天。

布偶模糊的面容是玉兰下的四岁娃娃,是桃树下并肩而眠的少女,是双剑相合的生死手足,是折柳相别、抑苦于心的断肠人。

试心箭伤处作痛,汩汩渗血,压过了全身几十条刀剑创口。他有些眩晕,忘了蓝罂让他情绪不可起伏的叮嘱,低头吻了吻白衣娃娃的脸。

藏兵洞中,林雪崚似有所感,悄悄把青衣娃娃拿出来,一次次相别,一次比一次更揪心,想起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恨不得立即飞进灵州。

半夜时分,窦三郎偷偷摸进藏兵洞,找到启明军。

林雪崚听他讲述莛飞之策,看着他带来的水域图,取出藏兵洞图一对照,藏兵洞应该有一条直达鸣沙寨的通道。

她召集启明军精锐,让履水坛带上沄瑁舟,沿着藏兵洞中的通道先向南,再折向西,前往鸣沙寨。

按图走了一多半,通道被塌石堵住,图上无路可绕,她正想要不要冒着被月鹘猎鹰发现的风险,出洞而行,马四福三钻两绕,又寻出一条路,原来有两座洞穴之间洞壁坍塌,另辟蹊径。

启明军从鸣沙寨钻出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月光照出断壁残垣上的一只巨鸟剪影。

众人吓了一跳,难道被射伤的神荼躲在这里?却见那鸟咕咕欢叫,扑向林雪崚,原来是落魄。

落魄随军而行,但一向晚个半天一天,它来时麦田山之战已经结束,启明军撤进藏兵洞,它找不到林雪崚在何处,四处兜转,飞来鸣沙寨落脚。

鸣沙寨外就是青峒峡,启明军来到河边,夜色中看不清河面,又不能举火暴露,林雪崚便用追云链试探,这里冰比灵州薄,化出一片片冰洞,不能行走,却又难以划船。

公孙灏让履水坛把沄瑁舟首尾相连,在半冰半水的河面上铺成浮桥,从冰洞里向下看,河水貌似平无波澜,实则流速极猛。

启明军小心翼翼过了河,到对岸时,天已微明。

林雪崚回头望去,近处的冰在晨曦中微微发亮,青峒峡以南的河面中间已化成水,两边是冰,越往上游,化开的水面越宽,河上漂着大大小小的冰凌。

明明没有大风,却象能听到遥远的轰轰烈烈的风声,混着水响,回荡峡谷,合成一种惊心动魄之音。

她凝目细瞧,目力可及的河道最远处,一道白墙似的河浪正隆隆而来。

公孙灏一见,急呼:“快收浮桥!”

林雪崚这才看清,那不是河浪,是由大大小小的冰块堆聚而成的长达数里的流凌,横跨整个河道,宛如密集马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