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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中途等待的过程是最煎熬的,无论是对病人还是对家属来说。

  手术室的提示灯一直亮着。

  许婉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也坐不住,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已经完全不敢想结果会是怎么样。这实在是太让人痛苦了。

  虽然有儿子儿媳妇陪着,并不算特别孤单,但内心的煎熬感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开颅手术时间长,危险性高。时间本来就被紧张得拉到了最慢,到后来干脆真的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着又松开,却怎么也无法纾解那种心脏被吊起的惶惶。

  她承认自己有过几次祈祷的瞬间。

  心里想,如果他能活着该多好啊。

  以前在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生活淡得像死水一样,可现在却觉得,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没有做。时间根本都不够用。

  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走马观花似的,仿佛此时躺在手术室里,濒临死亡的人是自己。

  许婉白还想起来,之前有一次陆任城跟陆封迟父子俩吵架,起因是儿子抱了条流浪狗回来,还要在家里养,所以被陆任城训了一通。

  其实是因为她对动物毛发有些过敏。如果只是单纯的触摸倒是没事,但不能长时间接触。只不过儿子并不了解。

  谁知道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固执脾气,认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步。

  结果这也就导致陆封迟很早就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了。不过后来许婉白才知道,陆封迟非要养那只流浪狗的原因。

  父子俩真像啊。

  分明一见面就像是宿敌一样,可性格却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许婉白想着想着,眼睛便又有些酸。

  她似乎要把这辈子没有流过的眼泪都在这几天之内补齐回来似的,到最后甚至已经有些眼花。

  人死如灯灭。她却只希望他的那盏灯能一直亮着。

  她坐在那里,时不时抬头看向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看看它有没有熄灭。好在,那盏灯暂时还都是一直亮着的。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自私的希望那盏灯永远就这样亮下去。

  或者,时间就停留在此刻为止。

  只要那盏灯还亮着,一切就都还没有定论,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就说明一切都还有微小的希望与可能性。

  那个男人在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还年轻着。

  可当他走了,甚至有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可能性时,许婉白才忽然感觉到: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月内,好像不仅是自己的心灵在迅速枯萎,身体也在迅速枯萎。

  像是一直被关在真空环境下保存的花,终于没有了那层保护着的薄膜。

  一旦暴露在空气之中便开始急剧氧化。

  她之前一向自诩为对对方没有额外的感情,在陆任城第一次失踪之后的伊始,也讶异于自己的绝情,心里好像没有特别多的波动。

  直到晚上回到卧室。发现一整张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看着旁边空着的枕头时才发现,对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空旷。

  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过分安静也不是那么好。

  以往对方不回来时,她心里偶尔还会有种窃喜。因为知道对方反正早晚还会回来,便不如多享受一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光。可当这种离别加上死亡时,却成为了另一种情形。

  她怕他一进去便再也出不来,因此在他临近手术室的那一刻,又忽然忍不住去握了他的手,问他: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可以告诉我。”

  那一刻许婉白忽然意识到,陆任城已经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了。

  她也没有。

  他们原本就只剩下彼此。

  她怕他有些话再不说,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想要问问他的愿望,再听一下他的声音。

  可是却只看到他摇头,还笑了笑。

  对她说:“没有。”

  当许婉白想到这里时,一抬眼,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却蓦地由红变绿。

  许婉白眼睛直直的看着,呼吸不由得屏住,思维也仿佛在那一刻忽然变得静止——

  不想、不愿意去接受结果。

  她坐在那里,看着陆封迟和迟枝迎了上去,还有关系比较好过来帮忙的朋友,一起围在医生旁边询问。

  许婉白坐得远,也听不清医生说了什么。

  只是看到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有松口气的意思。她的心终于有一瞬间的落地,但不敢确认,所以又站起身来过去听。

  而这时,陆封迟回过头来跟她说手术成功,就等患者醒来。只要能醒过来,术后好好恢复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这么久了,她这才终于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

  但陆任城实在是太长时间没有醒了。

  许婉白等着等着,心里也由最初的高兴,一点点又转变为了担忧,紧张,惶恐。虽然医生说手术成功了,等病人恢复意识就可以了。

  可他就是一直没有醒怎么办呢?

  儿子的心态倒是一直都比她要好一些,让她先回去休息。

  确实。

  许婉白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怎么睡好觉了。尤其这几天更是连轴转,没有什么休息时间,精神一直紧绷着,身体也快熬不住。

  陆封迟叫她回去休息。

  一开始许婉白还不想,又撑着待了几个钟头,到最后自己不自觉的快睡着。这才被儿子强硬地撵了回去。

  只是许婉白在家里睡得也不踏实。

  做了一堆寓意不太好的梦,害得她起来就先打电话过去问有没有出事,听到对面说没有才安心下来。

  ——

  陆任城醒的时候许婉白是在的。

  她当时心脏紧了一下,险些没有反应过来,最后还是正好在旁边的儿媳妇紧忙去叫了医生过来。

  她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对方却躺在那里,头上还缠着纱布。只有眼睛是睁着的,看着她,有细微的移动,但却只是看着,一直没有说话。

  许婉白看他那个样子,心里便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你是……”

  他半天才说话,嗓子甚至还有些哑。但许婉白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而且用疑问的语气。

  她的脑子嗡的一下,一时竟直接怔住。

  他不记得她了?

  可就在她恍惚之时,正赶上医生慌慌张张过来。许婉白才忽然听到那人没什么力气,但又确实小了一下,然后才说:

  “逗你的。”

  她的眼睛一下子又酸了起来。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气和开心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居然也可以共存。只是不知道如何释放,便只是用力推了他手一下,

  为了后续观察,保险起见还需要再住一段时间的院。

  但问题已经不大,也不需要儿子和儿媳妇也一直在这边陪着。稍微稳定过后,陆封迟就又回了公司那边,去处理这段时间一直积攒着的问题,来来回回几地在跑。

  但不管怎么说,家里这边算是放心了,再工作的时候心里也能踏实些。

  危险期过去后,陆陆续续消息有放出去。

  各种之前或是现在的合作伙伴和朋友到医院来探望,许婉白自然要忙前忙后的陪着招待。

  迟枝的父母也过来看了看,带了些他们老家的东西过来,也陪着说了说话。虽然儿子要开始重新将精力大部分放到公司那边,但好在也没有那么孤单,反而还挺忙的。

  迟枝的父母都是实在人,看上去感情也不错。

  只是刚开始过来的时候比较拘谨,好像没有什么话说。到最后两个男人聊起了钓鱼竟才慢慢把话匣子打开。

  一个月后,陆任城出院。

  前前后后两个月都在忙,许婉白也没怎么顾得上家里。都是留保姆在打扫,如今一回家住倒是忽然觉得熟悉又陌生。

  回家第一天,陆封迟和迟枝带着饭饭都回来了。正好亲家两人在北京也还没有回去,就也一起过来了。

  一家人也才终于在家里正式团聚。

  屋子里面头一回如此热闹,上上下下也突然间就忙碌了起来。被熨烫好了的报纸放在客厅桌上,旁边还专门放了迎客用的鲜雏菊和满天星。

  电视是开着的,饭饭正坐在长绒地毯上玩迟枝给他买的乐高。

  家里面两个厨师此时都在忙碌着,靠近便能听到不时有声音传出。许婉白和陆任城则是一边在客厅里跟亲家聊天,一边看着孩子。

  迟枝和陆封迟两个人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也没顾得上管。

  吃饭的时候那两个小年轻才从花园里面回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天都快到了。春天反而短暂得险些被人忽略。天气像是从一夜之间就开始变得很热,温度也是一下子起来的。

  许婉白原本一直穿着风衣,就陆任城出院回家那天中午,忽然之间才觉得热得不行,回到家便换了轻薄的衣服。

  她抬起眼时,正好看到儿子和儿媳妇从外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