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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市的春天来得晚而寂静。

  屋外的积雪开始逐渐消融, 露出下面干枯的草叶。临湖那栋别墅里灯火通明,可走至近处,直到屋内, 却也听不到什么热闹的声音。

  这栋别墅空间很大。偏欧式的装修风格, 内里却显得有些空旷。

  许婉白从没有熬夜的习惯, 每晚九点睡觉是雷打不动的作息。陆任城却稍稍有些不一样。早年间公司的事情忙, 再加上各种应酬, 有时甚至会后半夜才回来。

  但她从来不会等他。只要到了九点就一定上床睡觉。再加上对光线十分敏感, 但凡卧室内亮着灯, 便决计是睡不着的。所以从不会给对方留灯。

  对方对此倒是从未有过怨言。若是回来得实在太晚, 有时便在次卧睡下。

  若只是十点十一点左右,便也尽量不出声才上床。

  此时才八点一刻。许婉白却已经洗漱完毕,也泡了澡,正坐在梳妆台前涂精华和眼霜。

  或许是从不用操心什么事情, 再加上一直保持着健康的作息,以至于外人很难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出其实际的年龄。

  她确实长得好看,保养得也极好。原本皮肤底色就很白, 脖颈处也几乎看不到任何颈纹。眼睛的地方也未曾显出老态。

  此时陆任城刚从他的收藏室回来。这人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趣爱好,唯一一直坚持着的就是收藏和摄影。收藏的大多是微雕和玉石制品, 也有少量的字画。事实证明收藏这个嗜好也多少对陆封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只不过两个人喜欢的侧重点不同。

  但摄影就不一样了。

  陆封迟对摄影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东西却是陆任城的心头好。

  这些年公司那边的事情慢慢移交权力给儿子之后,他也就慢慢闲了下来, 颇有些要退休的意思。虽然有时还是要出去跟那些合作伙伴们聚一聚, 但也都是以休闲项目为主, 偶尔做一些集团之外的, 闲散的投资。

  就在许婉白已经换了睡衣倚在床头, 刚戴好真丝眼罩的时候,那人才从外面回来。

  两个人的默契是在经年累月之中搭建起来的,很巧妙的在婚姻的分崩离析和藕断丝连之中寻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当有一方从一开始对这段关系的态度就是消极且绝望,但占据着主动权的另一方却不愿意放手时,能维持到如今这样已经实属难得。

  两个人都是在薄冰上行走。

  只不过一个人想掉下去却掉不下去;另一个如履薄冰,寻求着一切不掉下去的方法而已。

  男人进来之后,许婉白也没有管他。只是躺在床上改好了被子。将玫瑰金的真丝眼罩从额头上拉至眼处,像是睡了过去。

  她不喜欢玩手机,几乎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习惯。微信也用得很少,所以上了床便只是睡觉,偶尔在临睡前看一看喜欢的杂志。

  过了一会儿,男人也上床了。

  他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一眼,许婉白正在床的另一边侧身背对着。似乎已经睡着了。或许是从小就一直跳舞的缘故,即便是上了年纪,女人肩颈处的线条也依然是舒展开的,流畅且漂亮,亦没有多余的赘肉。

  许婉白永远都是背对着他睡,只有熟睡过去之后才有可能转过身,正面躺一会儿。

  陆任城早已习惯这一切。

  因为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他知道自己也没法要求得太多。两个人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架。无数次闹到非要离婚不可的地步,但他手段卑劣,总是能用各种外部的方法让对方又无可奈何的留下来。

  孩子就是他最惯用的借口之一。

  他们结婚的那个年代,离婚还是一件不是特别光彩的事。就这么吵着吵着,居然也稀里糊涂的过了过来。

  陆任城躺在那里,想起之前的事时又感觉仿佛都发生在昨天那么近。

  他此时的脾气和年轻时已大不相同。倒是挺像现在的陆封迟。只不过,陆任城那时候要比现在的陆封迟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些。

  说好听点叫执着,不轻易放弃;说难听点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显然,陆封迟更懂得迂回的战术,年轻时的自己却没有那么成熟。只知道盲从于心底最原始直白的愿望,只顾着先抢到手。

  用最直接,且最粗暴的方式。

  生抢。

  许婉白本来是有一个未婚夫的。而且那个未婚夫还算是他年轻时那一堆“狐朋狗友”的其中之一。

  算是朋友,但也没有那么熟,只是吃过几顿饭而已。当年的陆家还没有在商业上有多大的建树,但架不住都知道陆家上面有人,所以有几分畏惧。

  许婉白和陆任城那朋友是剧院里认识的。两人都有喜欢看舞剧的爱好。

  陆任城却不懂这些。

  他像个暴发户,从来都不懂舞剧这种“高雅”的艺术。

  只是人人都吹说那小子的未婚妻长得有多么多么美,多么多么好看云云,说着小子祖上是积了德才能追到那么个仙女。陆任城当时还不以为意,觉得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夸张的说辞,直到他在一次酒会上第一次见到她。

  许婉白是以裴恪的未婚妻的身份出席的。

  只是她一出现,他的眼睛就移不开了。从第一次见到许婉白之后,他甚至还意识无意识的去了几次舞剧场。

  与其说是看舞剧,倒不如说就是去看她。

  前几次去时名不正言不顺,也只是在台下拍那么几张。

  爱情这个东西本身就很玄妙。陆任城当年未收心时也是京市圈子里有名的纨绔。别看平时人模狗样,其实若发起狠来,打折人胳膊腿儿的事也没少干。他当时只觉得她漂亮,作为男人自然也本能得有一些下流幻想。

  只不过是,这些幻想后来都成了真。

  陆任城当年别的本事没有,但用各种手段平事的能力却是说一不二。

  一是从许婉白父母和朋友那边入手。这个社会毕竟还是官本位。许家父母都是最老实本分的平头老百姓,拿了陆家上面的名头一压就害怕得不行,还会反过来帮忙劝导自家女儿。朋友便更好说,私下里稍微给些让对方无法拒绝的好处,自然就会劝着向他说话;

  二是裴家那边也只想着息事宁人,不太愿意为了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跟陆家闹掰。

  陆家上面那个老爷子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在京市也是头脸的人物,陆任城又是个独苗,即使纨绔了一点也还是要护着的。再加上裴恪也没有什么能力,基本仰仗着家里帮忙托关系找的位置。在圈子里也是最没话语权,又怕对方打人弄他,自然不敢和陆任城拧着劲儿来,只好把这事憋屈的咽下。

  但陆任城却觉得这样仍不够安全。因此又介绍了别的漂亮姑娘给对方。两个人倒是也不负他所望,很快就好上了。

  以至于这件事出了之后,似乎只有许婉白一个人孤立无援。

  陆任城现在想起来,也确实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但他又必须要这样做。

  当年,未婚先孕还是一件很有损女人名德的事。也极易被认掐着在背后嚼舌根。再加上父母和朋友都劝着,前未婚夫又是个只会躲事,不敢为了她违背家里的意思,这么一来就好像无路可走,只能这么嫁了过来。

  陆任城倒是很高兴,只觉得以后都是合理合法,甚至从此以后都踏踏实实地收了心。

  但实际上,许婉白当时就已经怀了孕。整个人每天都郁郁寡欢。不管他怎么买东西送礼物,绞尽脑汁以求博她一笑,却总是徒劳无功。

  好像她嫁给他就是一切不开心的源头。

  陆任城记得很清楚。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天,他激动地抱过来给她看。对方却只是偏过头去,面无表情,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两人后来也有无数次争吵,但又都不了了之。

  最开始时许婉白每年都会提离婚的事,但陆任城却总有各种办法让这件事情最终无法再发展下去。后来时间久了,好像也就渐渐认命了似的,提也不再提。

  日子过去得太快了,一晃眼就到了现在。

  其实他心里倒是很清楚。既清楚这是一场失败的婚姻,但有时又忍不住还是觉得:就算失败又怎么样?至少我得到了,这辈子也没什么可后悔。

  或许是也清楚自己对不起对方,所以在日常生活的小事上,他也从来都是尽量顺着对方来。尽量给予对方最大程度的包容,也几乎不发脾气。

  其实陆任城和陆封迟一样。

  俩父子一脉相承,都是既锱铢必较又十分自我的类型。陆任城的脾气也不好,但对许婉白时,却是完全另外一种情况。

  有时候暂时失去理智时,但凡许婉白叫一声他,好像头脑就立马能够冷静下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