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在纷纷扰扰的花炮与人声之中,江白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在船头一仰头,抬眼看向了她们。

    绮霞本是个没脸没皮的人,但此时被他一看,下意识便偏转了头,有点羞恼地轻踢了阿南一脚。

    阿南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朝下方的江白涟挥手,喊道:“江小哥,你今日英姿不凡啊,我请你喝一杯!”

    江白涟见新娘被迎走后,也没他什么事了,便跟女方家的人说了一声,跳到了旁边自己的小船上,划到岸边来接阿南和绮霞。

    朱聿恒见阿南连案子都不查了,提着酒兴冲冲跳上了江白涟的船,略皱了皱眉。

    卓晏心思灵透,立即道:“有酒无菜,喝起来没劲,我给他们带一点。”

    他从酒楼里订了几个下酒菜,让伙计端着托盘,送到江白涟船上。

    船舱狭小,阿南和江白涟盘腿坐着,绮霞正郁闷地闭嘴托腮,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敢在他的船上多说话。

    看见卓晏送来的菜,阿南欢呼一声,把托盘用小板凳垫着,充当起了小桌。

    卓晏一拂自己罗衣下摆,在绮霞身旁坐下,笑问江白涟:“江小哥,我带菜来,蹭点酒可以吧?”

    “求之不得。”江白涟说着,给他满上了酒。

    绮霞在旁边幽怨道:“酒可以多喝,话可要少说,江小哥船上忌讳多,卓少你掂量着点。”

    “在水上讨生活的人,自然得谨慎些。”卓晏与江白涟碰了一杯,又看向阿南,“董大哥是跑船的,想必与江小哥颇有话题。”

    “江小哥的人生可比我精彩多了,我们正聊他出海捕鲸的事儿呢。”

    卓晏唬了一跳,问:“捕鲸?古人云,鲸鲵吸尽银河浪,又说那个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那可是比山还高、比岛还大的巨鱼啊!”

    “确实很大,但几千里是夸张了,我们当时围捕的那条,估计得有十来丈长,喷气之时声浪如雷,掀翻了我们好几艘船。”

    卓晏不由咋舌,问:“如此危险,兄弟们几个人一起去的,又是怎么想到去捕鲸的?”

    江白涟道:“当时是拙巧阁领头,雇了沿海一带所有好手齐聚。我任先锋探路,董大哥的大舅彭叔率领三十六名飞绳手,我记得还有几个闽粤的大哥,那水性真叫了得!我们一共十八条船出海,结为罟朋,飞绳系上铁钩,万标齐射,那鲸鱼在血浪中挣扎,虽脱不了钩子,但鱼尾拍得我们好几艘船身开裂,当时真是险象环生!”

    几人听他讲述捕鲸的事情,仿佛看到了那万分危急的时刻。

    绮霞更是揪紧了衣襟。明知他如今就坐在自己面前,却还似担心他会出事般,目光紧盯着他不敢移开。

    “那鲸鱼力大无穷,拖着我们的船在海上乱转,又钻入海底,十八条大船亦拖不住它的身躯。眼看我们一群人都要没命,我只能紧抱住桅杆稳定身形。彭叔向着后方料船疾呼,打手势示意大家弃了飞绳,赶紧逃命吧。正在此时,有一人从船舱中出来,走上船头,那动作似在撮口而呼……”江白涟回忆当时的情形,神情似有些恍惚,因情势太过危急,惊恐之中便有了些虚幻,他一时不敢确定自己的记忆,“那人清清瘦瘦的,站在被水波激得不断颠簸的料船船头,对着水下疯狂的鲸鱼撮口呼喝。但是周围山呼海啸,我并未听到他发出的是何声音,只是看到了他那个动作——然后,那条巨大的鲸鲵不知怎的便重新浮上了水面,虽依旧在水中滚动挣扎,但幅度越变越小,最终精疲力竭,无力反抗。我们十八艘大船一起往岸边划去,飞绳拖着身后鲸鲵巨大的身躯,身后东海化为血海……”

    阿南听着江白涟的讲述,冷不丁插了一句:“料船上那个人,就是你说在风浪之中撮口而呼制镇鲸鱼的,是拙巧阁的吗?”

    “应该是。我们其他人出海后都相熟了,事后你大舅和我们凑在一起时,也常说起当时,我们都想弄明白那人究竟是如何在这种险境之中喝制鲸鲵的,只是所有人都毫无头绪。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拙巧阁要这种大鱼做什么,但他们给的酬劳丰厚,人人都很开心。”

    “他们捕鲸自然是为了鲸须啊!”阿南咬牙切齿,郁闷道,“真是我命中该有一劫!”

    江白涟诧异地看着她:“你和那人认识?他是谁啊?”

    “不提了,反正我吃瘪了。”阿南笑了一笑,不知怎的有种疲惫从心底升起,她无意识就往绮霞身上靠去。

    卓晏抬手就将绮霞的肩揽过来,厌弃地将他搡开:“董大哥,喝醉了就别往姑娘家身上凑了!”

    “小看我了吧?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量。”阿南笑嘻嘻地,故意想去抚绮霞的背,对面江白涟把托盘往她怀里一塞,说:“得了,我也得去看看新郎官那边有什么我要帮忙的事儿了,这边先散了吧。”

    阿南的手被他拦住,无奈只能接住托盘,若有所思地瞧瞧江白涟又瞧瞧卓晏,再看看面色微红似还沉浸在江白涟所讲惊险故事中的绮霞,笑道:“行,那我们下次再来听江小哥讲海上的事儿!”

    行宫的瀑布依旧在奔涌着,为楼阁殿宇蒙上一层绚烂虹霓的同时,也带来了初秋难得的清凉。

    重回行宫,站在左右两阁之间,阿南与绮霞都只觉恍然如梦。

    唯有朱聿恒牢记正事,一到阁前便问绮霞:“当日你说出来寻找阿南之时,曾经被一道白光灼眼,以至于后来未能看清刺客?”

    “是,我因为碧眠重伤昏迷,心里慌得不行,所以就去寻找阿南。当时殿内一片混乱,大家说阿南带着吴家姑娘到外面去了……”说着,绮霞便走到殿门口,一边回忆当时情形,一边往外走,“我出了殿门四下张望寻找,就在扭头看向殿后之时,忽然一道白光射来,把我眼睛灼到了。那光太刺眼了,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要瞎了!”

    阿南扫视左右,问:“是瀑布的反光吗?”

    绮霞见她如此熟稔自然,诧异问:“董大哥,你也来过这里?”

    阿南干咳一声,把声音压沉:“听殿下介绍过本案的基本情况。”

    绮霞便道:“不是啊,我当时正去找人呢,怎么会朝瀑布看呢?是看向殿内的时候,不知被什么刺到的。”

    “殿内的白光……”阿南沉吟着,朱聿恒则担心她露了马脚,低声吩咐卓晏将绮霞先带下去休息。

    阿南走到绮霞记忆中的地方,回头朝殿内望去,然后,她看到了几扇紧闭着的门窗。

    她循着直线走去,来到那窗前。那房间的殿基由巨石垒成,足有一人高,窗户更是伸手难及。

    阿南转头问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行宫太监:“当时这里是什么人在?”

    那太监一看便道:“这是行宫左殿的偏殿,正直面瀑布。当日殿内混乱,女官们护着太子妃殿下在此歇息过片刻。”

    阿南随口“喔”了一声,转头去看朱聿恒,却发现他望着上方窗户,又看向对面楼阁,神色略有古怪。

    “怎么了?”她问。

    朱聿恒摇摇头,将心中一些不应升起的念头强压下去,示意众太监宫女都退下,然后才低低道:“你如今还是朝廷海捕罪犯,只需尽心戴罪立功即可,其余事情,不必多想。”

    阿南白了他一眼:“没良心!我可是有用之人,而且正在帮你做事。”

    他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可你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阿南想问自己不信守什么承诺了,转念想到自己说了要帮他破解山河社稷图、结果回头带着公子跑掉的事情,不由得苦笑嘟囔:“行吧,我理亏,我自作自受。当初豁命救你也没见你感激我,现在回来帮你也不见你感念我,谁叫我这么贱呢?”

    说罢,她郁闷地转身,大步走向了那间偏殿。

    朱聿恒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虽竭力掩饰,却依旧比男人纤细的背影,没有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