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杭之,”阿南拥着朱聿恒,抬头唤了韦杭之一声,“你先带人退出去,我与提督大人……有事要与傅阁主商议。”

    韦杭之踌躇地看向朱聿恒,只觉殿下与阿南这当众依偎的模样不太对劲,但见背对着他的朱聿恒也抬起手,示意他退下,才犹豫转身,带着众人一起出外,还将炸出了缺口的青石门也扶了起来。

    洞内只剩了虚弱的三人,松明子照得周身云母青碧炫紫,迷离诡异。

    局势危急,阿南也不客气,强忍四肢伤痛,单刀直入便问傅准:“傅阁主,殿下身负山河社稷图之事,不知你是如何知晓的?”

    傅准抚胸调息,道:“我舅舅亦遭此等恶法缠身,我对此事岂能不关注?再者皇太孙殿下若有不豫,总有万民关注,结合起来推测,我想该是如此了。”

    他说的话也算在理,朱聿恒慢慢地缓过一口气来,艰难地挺直身躯,靠在云母壁上熬忍自己血脉的剧痛,声音低哑:“既然这样,你可知我为何在此时发病?”

    “此处距离阵眼不远,再者南姑娘适才为了给殿下发送信号,曾经引动过阵法,可能阵心的母玉因此受震,才引动了殿下身上的血脉应声而动。”傅准气息还是不稳,神情却已自若,“殿下可以再想想,比如在破其他阵法时,是不是也曾被影响过?”

    阿南紧盯着傅准,一字一顿道:“可在玉门关水道,山河社稷图也发作过一次。”

    “当时情形如此紧急,殿下于瞬息间冒险止住巨大机括,就算身上没有山河社稷图,也会有所损伤,触动筋脉旧伤更是情理之中。”傅准淡淡道,“又或许,那处阵法亦是我祖母所设,与地下阵法隐隐有牵连,因此而触动也不一定。”

    他的解释滴水不漏,听起来甚有道理。

    朱聿恒又问:“傅阁主,你与阿南同行探阵,本应互帮互助,为何在如此情境之下,欲行杀害同伴之事?”

    傅准轻抚胸口,神情淡淡地望着阿南:“正因为如此情境,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所以我得带走她,好对死在她手下的拙巧阁兄弟有个交代。”

    见他理直气壮,阿南冷笑:“你奉朝廷旨意,不想着破阵,只想着我与你阁中的私怨?”

    “谁叫我出身江湖,惯用江湖手段行事呢?”傅准掸去衣上沾染的云母碎片,唇角竟还有一丝笑意,“实不相瞒,圣上与太子曾嘱咐过我,一切以社稷百姓与殿下安危为重,只要于殿下有利,不惜一切,无需顾忌。适才我本以为今日要死于此处,觉得南姑娘这样的女海盗,出身匪窝,又与海客乱党有众多纠葛,留在殿下身边总是个祸害,还是及早清除掉为好。”

    阿南冷笑一声:“傅阁主如此忠君爱国,却怎么明明对这地下阵法了如指掌,却还一直瞒着殿下不肯指明,害得这么多人四处劳顿,身陷险境?”

    “我所知的一切,早已清楚明白告知殿下了,包括地图、手札等一应物事也都交于你们看过。下方的密道口诀,是我小时候母亲教的,可没到这里之前,我从未曾将二者联系起来,只是在进洞后看到面前刚好是十二个洞窟,形状一如荷叶,才偶尔想起了记忆中的歌谣,供你尝试。”摇动的火光之下,傅准神情比口气更云淡风轻,“至于照影,我心下有这个猜测,但毕竟只听过传说没有确证,没有把握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特意提出,只提前带了薛氏兄妹过来,以免万一我猜对了,不至于贻误大事。”

    阿南揉着自己的关节,感受着体内尚未消除的抽痛,因为他滴水不漏的回答,只觉得一阵无处发泄的郁闷。

    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最终是朱聿恒转了话题,道:“既然如今险境已过,还望傅阁主以后谨慎行事,别再行此内讧争斗之事。”

    “多谢殿下提点,在下谨记于心。”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阿南,道,“还望南姑娘也不计前嫌,只要你并无异心,以后咱们就共同进退,融洽相处。”

    一股恶心劲儿直冲天灵盖,阿南狠狠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搭理。

    傅准没有提他们两人串通好骗自己阵法路径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提他暗怀鬼祟之事。

    毕竟,如今至为重要的是摆在面前的照影阵,其他一应事宜,都只能推后再说。

    具体地点既已找到,众人开始商议破阵之事。

    “看这两条道路倾斜延伸的弧度,里面大概率便是手札上那条形如青莲的道路了。”众人研究着地图,探讨左右两边如何配合。

    向来简单利落、人狠话不多的诸葛嘉问:“不如直接排布炸药,毁掉地道中的机括,不就成了?”

    墨长泽苦笑道:“诸葛提督,问题咱们不知道这洞窟四周究竟有多少毒水,到时候淹没了我们还是小事,毁了里面阵法,如何是好?”

    种种商议无果,最终,还是薛氏兄妹穿上一色的薄铁甲加头盔,站在了阵法入口处,决定先进去探一探阵。

    薛滢光毕竟是女子,身高体重自然都与哥哥薛澄光不同,为了均衡两边的力量,她所穿的快靴垫了厚跟,又在身上绑了铅块,做好了充分准备。

    虽有简单的青莲地图,但具体情况及阵法中心究竟如何,则无人知晓了。

    韦杭之见殿下面容有些苍白,便请示他是否要先出洞歇息。朱聿恒轻声询问阿南,她摇摇头,看着洞壁上傅灵焰所刻的“今日方知我是我”七字,说道:“我留下来看看。毕竟,这样的场面也算难得。”

    韦杭之无奈,只能命人出去取了软垫,又带了饮食下来。

    薛氏兄妹准备完毕,两人分站左右洞窟之前,对望一眼,一点头后齐齐跃出。

    两条身形同时拔地而起,足尖在下方地上借力,半空中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略微旋身,手臂挥出借力,两只脚同时踏在第一朵云母青莲之上,身体微微一晃,同时站定。

    这全副武装依旧利落整齐的动作,让众人都暗暗在心里赞了一声好。

    四下无声无息,显然他们两人这如同临镜相照的动作稳稳均衡住了两边机关的力量,并未触发任何危机。

    薛澄光隔着洞壁的间隙朝妹妹一扬手:“走!”

    双胞胎心有灵犀,话音未落,两人又同时跃出,向着斜前方的另一朵青莲掠去。

    足尖甫一落地,在薛澄光另一声呼唤中,两人又是再掠而起,两个起落间,身影已经被曲折的洞壁挡住,不见了踪迹。

    阿南握着水壶,盯着洞口,神情凝重。

    前方洞窟向左右两边分岔而开,两人相隔甚远,已无法看到彼此动作,彼此呼喝的声音也难以传递,只能寄希望于双胞胎的心灵相通让两人动作始终保持一致。

    等待在洞窟外的人并不少,可谁也没说话,静得落针可闻。

    一片寂静中,忽然脚下一震,众人尚未回过神,只听得“沙沙”声响,上方无声无息落下了大片的沙土来。

    阿南立即抓住朱聿恒的手,与他一起站了起来。

    未等他们站稳,伴随着隆隆声响,照影双洞中,白色的水雾如一缕云气疾翻出来,从洞内至外直冲而出,追赶着前面趔趄向外奔逃的一条身影——

    是薛滢光。

    全身盔甲也总有缝隙,毒水应当是已经渗入内部,此时闷在里面虽看不见情形,但滴滴血水淌了一路,让她急乱地往外冲去。

    而另一边的洞窟中,却并不见薛澄光的影子,没有了双边平衡力的压制,她足踏之处青莲乱翻,水雾云气更显凶猛。

    她左扑右闪想要躲避之际,一缕水光直扑她的面门。她下意识抬手捂脸,护住自己眼睛,在闷哼声中,剧痛让她立即甩手,身体脱力后仰,眼看整个人就要被上方喷泻的毒水覆盖。

    阿南手中流光疾飞,早已勾住她的衣襟,将后仰的她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后方另一条道中的薛澄光也从里面左闪右避地撞出。他头盔已失,模样比妹妹更为可怖,头发已被消融了大半,总是笑嘻嘻的面容上早已皮开肉绽,成了个血人。

    见他仓皇窜出,脚步乱踏,众人立即大吼:“薛堂主,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