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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琳娜坐在安迪克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和所有总负责人级别的办公室一样,这是个宽敞舒适的空间,器具用料上乘,配色与室外一片冰天雪地映衬但不嫌冷清。亚麻布沙发安置在铺着驼色地板的地面,落脚处增添一块拉毛白毯。落地灯立在一侧,阳光正好的先下并未打开。圆几上零散搁置基本当期期刊,玄关处矮柜上第二列的几处空档便是为之而留。南北两面壁柜式的开放书架放满厚浅不一的书籍。一侧书架下的镂空设计,别具匠心把书桌与书架合为一体。东面落地窗前稍远,另设有商务桌椅。

    阿琳娜坐在正对着商务桌的沙发椅上,四下打量。

    沐浴着一身阳光,安迪克舒服得半眯起眼睛,连语气都染上了些懒意,“这个地方是著名设计师内特森的手笔。”

    阿琳娜听得眼皮一跳。曾被誉为鬼才的内特森·克雷奇如流星过界,如日中天之后杳无音讯。如今看来却未必是外界流传的才思枯竭。

    “他是个极有才华的年轻人。”安迪克环视着屋里的一物一角,像在视察领地的雄狮,“但这世上最不缺的也恰恰是才华和年轻。”

    阿琳娜垂下眼喝了口咖啡,她想她听出了这位新任总负责人的含沙射影——他在说莱纳。她冷峻、尖锐,置规则权威于罔顾,是做事的能手却未必讨人心喜。但阿琳娜私心里仍不愿她栽在此处。

    “可年轻人总归是有意气风发、不管不顾的日子,谁不是这么过来?”

    她的回答让安迪克露出笑容,“话虽如此,也不能没底线得任性妄为,你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她在心里记下一笔,盘算着何时提点莱纳。

    这一天的到来比阿琳娜设想中的更快——安迪克比原以为得更坐不住。

    事实并非安迪克本人沉不住气,敌方医疗意料之外的迅捷所带来压力,从安迪克的层层上级到他本人这条指挥链上反映明显也强烈。但那是在阿琳娜收到消息的至少三五天前。

    那天的她站在监控室外第二道门后,门虚掩着。两重门里的惨叫声落在鼓膜里,叫她忍不住皱眉。她远离一线实验已经太久。血珠肉沫横飞的场面十几年前她兴许见过,可必然和其余不愉快的回忆一同打包束缚到了记忆高阁。

    莱纳在门内——两重门间的单向透视玻璃之后。抱着双臂,额角倚着镜面,漫不经心看着鞭印一道一道落在贝鲁西斯身上。已经分不清他后背的好肉与痂痕。也很难说他还有完整皮肤。

    带着倒刺的鞭梢每一下都卷起皮肉。死皮新肉混着血迹填塞在瓷砖缝隙里,缓慢汇流。到墙沿,又四散开。隔着一堵墙,她却抬脚蹭了蹭地面,干亮的大理石地面,仿佛脚下也染满血似的。抵着透视玻璃的眉角蹙起,像是实在无法忍受——她有轻度洁癖。

    破风击打的声音极有节奏得重复,叫人昏昏欲睡。她垂着眼的漠然和贝鲁西斯满眼血色对比两端。她直视着,他却看不见她。强劲的体质保障着新伤落下的同时旧伤在愈合。痛楚将永远清晰得通过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皮层,周而复始,不是必死无疑,是求死不能。

    他是恨透了。可惜这种时候应该放下情绪。免除皮层的亢奋才有晕厥的机会。她垂着眼睫心道可惜。尽管并不会有谁在此时此刻能做到绝对冷静。

    何况……这还才是五号鞭。

    阿琳娜握住了第二重门的把手。她看到莱纳把身体从监控玻璃拉远。到底还是不忍心吧?毕竟是亲手带了那些时间的孩子。

    可是这个地方最不需要的便是怜悯和退缩。

    阿琳娜眯起眼睛,手下还来不及用力,却看到莱纳在玻璃上叩了三下。她不知道那是否是约定好的暗号,但伴随叩击清脆响声的是监控室里兵荒马乱的一切行动终止。理智告诉阿琳娜理应去阻止贸然中断一切的莱纳,而理智同样也告诉她更该在莱纳似是而非挑拨之后喝止。

    意外的不止阿琳娜,还有忽被从监控室里叫出来的操作员。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迷茫。

    “不必白费气力了。”莱纳一直等到最后一个操作员把鞭子泡入水池、擦干手来集合,“洗脑吧。”

    如果说这句话的前半句让阿琳娜烧起无明业火,后半句则让她为冒然闯入尴尬不已。沉重隔离门自动关闭时的吱呀声,还提醒着这个她极力想去忽视的事实。

    莱纳没有正眼看她。那随意一瞥下淡漠也没有温度的眼神却让阿琳娜不自觉退了一步。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莱纳没有露凶,那眼光甚至谈不上冷厉,却能让颤栗无尽蔓延。那双眼睛的主人,仿佛没有心。

    “可是博士,负责人交待下来要在三周内见成效。如果……如果洗脑的话……”说话的年轻人几度偷眼去瞧阿琳娜,像是希望她帮腔。

    莱纳闻言笑了。嗤笑,“武器需要思考么?”漫不经心也残忍的话让阿琳娜生出一种从不认识她的异样感觉。

    但没有人留意莱纳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

    若放弃神智能换来一命苟且,也不知是否值得?

    同一时间,娜塔莎和克林特在第三监狱里见到了特瑞特。用的是警察身份。姓名当然不是本名。名牌别在西装外套左侧,最容易被瞧见的地方。

    带着手铐的特瑞特的确第一眼瞥见。也只是一瞥。到访的警官姓甚名谁,他毫不关心。想起刚来那会儿总揪着来谈判的探员名牌嚷嚷投诉,特瑞特不免好笑。这个地方待久了,天大的脾气都能磨平——有一种例外,如果你足够侥幸也足够强大,当上了狱霸。

    四个月不见,特瑞特头发长了、胡子拉碴,不是不能理发修胡,是要花钱。往常特意搭理的精英模样被这邋遢形象取代,其实不那样讨人厌。娜塔莎扶了扶鼻梁上正在录像的平光眼镜,心想大概是不那么做作的缘故。

    克林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过场似得与特瑞特确认罪行。后者被问到不耐烦。是预期的效果。娜塔莎适时插话向他提出减刑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