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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 聿城边。

    罐子已经完全透明,只剩下一抹烟紫。

    白色的挂坠吸收完封印中的灵气,细小的裂纹遍布坠体, 机关算尽、以全天下性命为筹码的上古大宗仅剩的传世神器完成了它最后的任务, 化为细细的粉尘,散于空气中。

    苏庙安揭开了罐子的封印,一个看不清面貌,两张脸揉在一起的虚幻影子从罐口游出。

    一道嘶哑的女声响过,“不……不!”

    她的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哀求, 一会狠厉,嘴里反复在喃喃着什么。

    今时之伸出手,小虫化为长剑, 在虚空中划出几道足以破开空气的剑气,破开阵法一角,无数似是粘白液体化成的手脚从地底钻出。

    这些以人献祭,经年累月炼出的邪物经过万年地界的滋养, 已经快冲破阵法的限制。

    他们这一路来, 遇到的这类阵法不算少, 若是不尽快驱除, 不出百年,这些阵中的邪物便会出来侵蚀人类的城镇, 很有可能造成大面积的灵气污染。

    凡人吸入亏损生命, 修士吸入修为不增反减, 久而久之, 天元大陆将成为不毛之地。

    这趟旅程中, 今时之和苏庙安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阵法破落后, 将这些威胁斩杀于摇篮中。

    平常今时之大多让苏庙安动手,而今天他却自己出手了。

    最后一个大阵中蕴含的呪力极大,阵中孕育出形似数只手臂的邪物,修为已近渡劫后期。

    不过还是太弱了。

    今时之转了一下剑柄,正好让每一剑都非剑刃,而是剑脊打到对“手”身上,他甚至没用上灵气。

    即使如此,怪手还是很快败下阵来,粘稠的白色逐渐从手型上脱落,最后仅剩数个巨大如小山堆一样的骨架留在原地。

    地板上流淌的白色浆液淌开,即使先淌出的很快消散于空气中,但接连不断的浆液还是足足覆盖了半座森林,还可以看见它能够覆手间毁灭一座城市的强大。

    苏庙安双手结印,熟练的打开结界包围阵法所在的区域,遮蔽凡人的视线。

    布局了百年千年的阵法群从此消泯于世间。

    不远处的城镇依旧热闹着赶着圩天,也有不少来自五洲四海凡人界,即将拜入仙门的年轻弟子们正好奇地张望着这座离仙界最近的凡人城镇。

    百姓和常往来于此城镇的修者们从未感知到一个巨大的威胁就在他们身边。

    ……

    看到今时之又一次轻易地打败吸收万年灵气的邪物,张东来周身发寒。

    最初被他抓起来时,张东来还暗自认为他不过无法飞升的修士,连雷劫都没撑过。

    对于从更上层的仙界回来的自己而言,渡劫期修士不算什么,只是不知为何对方神识为何能压倒远超渡劫期修士的自己。

    后来张东来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岔了。

    这个今时之不仅有着远超正常渡劫期修士的修为,甚至这身功夫放到强者林立的仙界也是可以立足的……

    他的身上,有着强者的气势。

    甚至,苏庙安也有。

    张东来看了眼一旁张开结界的苏庙安,心里极不愿承认,她身上的剑意无比锋利,即使只是大乘修为,却完全超越了自己。

    明明上辈子自己得到了她的道体,天生适合修炼,却从未感受过剑如己身的自如和挥洒灵气的自在。

    即使是这样,她仍焚膏继晷的修炼,日夜不休,身体中藏了无尽的潜力,和自己依靠掠夺和外力加持得来的修为完全不同。

    两世生命,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井底之蛙。

    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在仙界郁郁不得志,但同他一起到达的四位女子都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之后也是如此。

    一切都是自己轻视了修炼,不愿花心思踏踏实实地修炼造成的恶果。

    总妄想着天降灵材,夺人机缘,终于变成了一个空有天赋却毫无实力的“仙人”。

    如果是他们的话……即使到了仙界,必定也能成为一方强者,叱诧风云。

    如今,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他可怜地看了眼还在一旁挣扎着不愿吸纳浊气的燕山君女。

    上一世她同自己飞升至仙界便消失无踪,不同于沦为炉鼎的自己,在自己死前,燕山君女的名号已经小有名气,甚至女君也对她颇有兴趣,想与这位飞升不久的新仙君切磋一二。

    ……这一世倒是与她死在一起。

    他转移视线,看向了树林。

    上一世,他也曾走过这一路,只是过去的他不是去压制阵法,而是来释放它的。

    一个个关着邪物的阵法被自己激开,无数的城镇遭了殃,最后所有阵法的力量集结,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靠着这股劲,他一举冲破了飞升的大门,踏破虚空,进入仙界。

    留在身后的却是一个毫无生气的破碎的世界。

    这便是最后了,感受到自己意识飘忽,张东来迷迷糊糊地散开神识。

    也许这就是上天让自己重生一次的理由。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经过数千次阵法的消磨,曾经强大到能笼罩数个城镇的神识最后只能覆盖到身旁一丛刚刚发芽的小草,只是小草很快被浆液覆没,炽灼的液体烧坏了它冒头的嫩绿色嫩芽,张动来叹息一声,合上了眼。

    ……

    苏庙安时刻盯着罐子的动静,发现罐中灵少了一个脸面。

    微弱的女声仍在叫唤,显然仅剩的脸面是燕山君女,仅剩残魂的衍天宗后代。

    封存在罐中,她的魂体已经和张东来融为一体,如今张东来失去反抗意识消散后,她也变得虚弱许多。

    怪手已死,挂坠也耗尽了它最后的作用,作为触开阵法媒介的她自然也失去了作用,不过是这会死还是之后死罢了。

    苏庙安抬手,指尖一转,罐口又要封上。

    灵体拒绝着封印,挣扎着喊着,“……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所有灵藏,西咎宫还藏着不少……呃啊!”

    已经收起剑的今时之一把扣上盖子,捞起罐子收进芥子空间中,丝毫没理燕山君女的挣扎。

    “你为何这么看我。”今时之摸了摸脸,回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苏庙安。

    苏庙安挺纳闷的,今时之一早便十分反常,一幅十分警醒的模样,刚才还一反常态,抢了自己动手杀怪的机会,如今又没有一剑解决燕山君女,之前也没听过他要做什么,总之一切都很怪。

    她的眼神看向芥子,还没开口,今时之便明白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她还有用。”

    【……】wm001号有些悲愤,不过五个时辰,自己已经被这个宿主骗走了好几个练习辅助用的道具。

    一向不多问的苏庙安“嗯”了一声,右手往空中一抓,解开了障眼法的封印,地面上的浆液也快消失不见,只是半座山的树木已经消失,露出了草皮底下精妙的笔迹。

    刚接触空气,这些痕迹便消失的不见踪影。

    大阵清理完毕。

    ……

    一月后,不易宗,虚坞峰练剑场。

    今时之说能派上用场果然没错。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手脚,这名十年间不断试图逃窜和诱惑自己放她出来的燕山君女最终被做成了一道木桩……

    说木桩还是有点不对,应该算是个木人。

    立于虚坞峰的练剑场中心,周围围了不少弟子。

    许小奇作为虚坞峰编外人员,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三天前多出来的木人,试探地用剑戳了戳,一旁的幻镜中立刻出现他的灵力等级。

    已经成了内门弟子的莫若月没他这么磨叽,上前对着木人道:“我要和我同等级同心法的对象比剑。”

    木人被雾气笼罩,再出现时已经完全变为莫若月的样貌,连手上的剑和吐息间的强度都无不同。

    与自己长相手法如出一辙的木人一番打斗后,莫若月感到自己对剑法的理解又所提升,惊叹道:“这木人果然神奇!”

    弟子们同多功能木人玩的不亦乐乎。

    将这木人带来的今时之还躲在峰顶不肯出来。

    ……

    苏庙安在庭院里练完一套剑法,面上泛起微红,细白的皮肤透出粉色的光泽,她又敲了敲门,“前辈,出来罢。”

    语气轻柔,似在哄着小孩。

    上月,他们破开了最后一道阵法,次日便回到不易宗。

    接受了宗内众人热切的关怀和几波其他宗门的亲切问候后,他们终于得到空闲,又回归了打坐练剑打坐练剑的平静生活中。

    而苏庙安终于提出了她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前辈你不准备飞升吗?”

    问出后,她心底空落落的,但这件事在十年旅途中,已经无数次地涌上她的心头。

    与今时之相处时间最多的她自然知道,时之前辈完全具备着登仙的能力,甚至雷劫都不用渡。

    毫不夸张地说,一念之间便可以飞升。

    之前自己一直以时之前辈要陪自己破开所有阵法为由,对飞升的话题避之不谈,可如今已经回到不易宗,前辈却依旧没提起这个话题。

    反而是给宗门弄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例如将燕山君女的残魂做成了给弟子们练剑的木人之类的……

    她这么一问,反而把对方问毛了,一向都很随和好说话的今时之瞪了她一眼,说了一句“没良心”便把自己关进厢房,不肯出来了。

    ……

    wm001号化成实体,蹲在床边,收起翅膀,看着盘坐在床榻上的今时之。

    男子穿着黑衣,天生有些勾起的唇角此刻撇了下去,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巴很好的体现了他的心情。

    它很想说【……宿主,差不多得了】,但最终没说,毕竟这个宿主武力值实在太高,就连统都招惹不起。

    正在生闷气的今时之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

    身为动不动就闭关数年数十年的修真界人士,闭关不见人实在再正常不过,但身为从未闭关,提高修为只靠打的奇葩修士,今时之从未有过如此长的“闭关”。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已经明白系统不是心魔的今时之已经习惯和这据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体聊天。

    他的心情仍未平静,气恼道:“她就这么想我走?”

    wm001号自觉有义务安抚宿主,毕竟它有些心虚,这个世界之前因为被封锁了与外界的沟通通道,系统不得不陷入沉睡,宿主自己完成了任务还完成得如此漂亮让它于心有愧。